三月初三,上巳节。
铖王妃办春日宴,城东街巷车马鳞次,人流鼎沸。
京中凡是权贵府中皆是接到了帖子,所来之人比比,铖王府也从一早就热闹了起来。
宋棠宁身着露白绣羽纹对襟纱襦,配掐腰石榴裙,铖王妃仔细拿着脂粉替她面上绘好了妆容,额间一点艳红勾勒的她眉眼如画。
待将披帛腰坠替她整理好后,铖王妃才拿过一旁放着的面纱:“今日来的人多,你脸上伤势未愈,戴着遮一遮。”
棠宁没有拒绝,任由铖王妃将面纱替她戴好之后,瞧着铜镜里多了一丝神秘的女娘软哝着声音:“这般好像更惹眼了。”
铖王妃闻言说道:“反正惹不惹眼,到了最后都是众目所在。”
宋家事闹起来,棠宁不惹人注目都不可能。
她看了眼跟在宋棠宁身边一起过来的绫音,哪怕只见过一面,却也知道这人是萧厌心腹,身手极好。
铖王妃朝着她说道:“待会儿宴上若是闹起来,还烦请绫娘子好生护着棠宁,莫叫人冲撞了她。”
绫音清冷回道:“来之前督主已经吩咐,定会护宋娘子周全。”
铖王妃心头微松。
……
屋中棠宁装扮的差不多了,铖王妃也换好了衣裙,外头隐约听到前面热闹声传来,站在门前蒋嬷嬷像是瞧见了什么,快步进来朝低声说了句“王爷来了”。
铖王妃脸色冷了冷,棠宁也收敛了些笑,片刻之后就见铖王领着专程打扮过的谢寅走了进来。
屋中人行礼之后,谢寅便笑着喊了声“母妃”,待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戴着面纱的棠宁时,眼底划过抹惊艳。
“表妹今日可真美。”
棠宁未曾理会他,只朝着铖王道:“姨父。”
谢寅眼中那惊艳顿时被恼怒替代。
铖王倒是没留意到谢寅的不满,只是极为满意地看了眼棠宁身上的装扮:“这身衣裙的确是好看,棠宁很衬这红。”
他笑着夸赞了一句,才对着铖王妃柔声道:“外间宾客都已经到了,你倒是陪着棠宁在这里躲懒,累的我跟寅儿前后院的两头跑。”
“女眷那边不是有母妃招呼。”铖王妃淡声道。
铖王闻言无奈:“母妃都多大年纪了,见上几人就累得慌,哪能做主待客,况且你才是府中王妃,哪有客人来了你这个主人不去见见的道理。”
“外间都已经快要开宴了,你却还不见人影,不知多少人问我,还笑话本王金屋藏娇,舍不得你出去。”
他满是亲昵地说完,伸手就想搂铖王妃,铖王妃却是突然朝后退了半步,让他伸出的手瞬间落空。
还不待铖王愣了下反应过来,铖王妃就佯作如常地瞪了他一眼,拿着支鎏金菱花簪插在了梳好的高髻之上。
“你也说今日客多,我若是不好好装扮一下,岂不是坠了咱们王府脸面。”
她对镜照了照,旋身一笑。
“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棠宁,咱们也该出去了。”
铖王见往日亲近的铖王妃让人扶着宋棠宁便朝外走,跨出房门时身影融入春日盛阳,那明明带笑的模样一如往常,却让他无端生出些陌生来。
只是这种感觉来不及细想,外间铖王妃就已经回头。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开宴了?”
铖王顿时抛开了心头那股奇怪感觉,哂笑自己胡思乱想,他大步走到了铖王妃身旁。
“宋家和陆家的人都来了,我已经与宋家那边说好,待会儿席间宋瑾修会主动跟棠宁示好,你这边与棠宁交代妥当了吗?”
铖王妃眸色顿了顿:“放心吧,棠宁有分寸。”
“那就好,她来年便要入陆家为媳,只盼这次事后她能顺遂安好。”
二人走到院门前,铖王伸手扶着身旁的人。
“小心脚下。”
待过了台阶他也没松手,只是柔声朝着铖王妃说道:
“这段时间你操心棠宁的事情,人都憔悴了不少,等这事了了,我陪你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住上几日,你也放宽了心好生休息休息。”
他说话时言语心疼:“你瞧瞧你这些日子都瘦了多少,厨房的人说你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连饭食都用的少了,待会儿宴后,我带你去鼎泰楼尝尝他们新出的菜色,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铖王妃低头瞧着他搀扶着她的手,听着耳边满是温柔关切的言语,嘴角一点点抿了起来。
“谢天瑜。”
铖王愣了下,就听铖王妃低声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嫁给你吗?”
她声音轻渺:
“我真的很在乎你。”
铖王顿时笑了起来:“玥娘难得会说情话。”
铖王妃看着他:“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铖王伸手抱着身前之人,嗓音含笑:“我也心悦玥娘,只想与你白头偕老,可是外面的宴真的要开了,你若喜欢听,晚些我与你说个够。”
铖王妃靠在他肩上,见他依旧未曾提及宋家,甚至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心虚,她低声喃喃。
我是真的很在意你,所以你不该骗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铖王妃压下眼底涩意,伸手推开了铖王:“走吧。”
……
宋棠宁腿上的伤虽好了,却依旧让绫音扶着走在后面,束发及腰的她走动时裙裾婀娜,腰间挂着的铃佩轻响。
“表妹,你伤还没好,我扶着你。”
谢寅瞧她走得慢只以为她腿上的伤还没好,主动凑上前来想要扶着棠宁。
只伸手还没靠近,就被棠宁侧身避了开来。
“谢世子自重。”
棠宁目光清泠,杏眼不似往日亲近。
谢寅顿时讪讪:“你还与我置气呢?”
他只觉棠宁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只是今日父王早有叮嘱让他哄着些棠宁,而且宋棠宁白纱覆面,不似那日质问他们咄咄逼人时面目狰狞,反而水眸盈盈,眉间一点花钿让她多了些惹人注目的美丽。
谢寅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山的事是表哥错了,你也怪了我这么久,母妃为着你打了我好几回,满京城的人都见了我顶着巴掌印的样子,这段日子我可是被人冷嘲热讽了十足,我已经知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他如往日一样嬉皮笑脸地扯着宋棠宁的衣袖。
“你要是还生气,那就打我一回,再不然你不是喜欢我那匹追影吗,我把它送你,我那小库房里的东西也由着你挑。”
“只要你能解气,表哥做什么都行。”
谢寅絮絮叨叨地说着,只觉自己卑微至极。
那追影是他最喜欢的爱驹,赔偿宋棠宁在?山上摔死的那匹马儿绰绰有余,而且他都这般放低了姿态了,宋棠宁若是再不原谅他,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说,宋棠宁都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那眼底的冷淡让谢寅有些招架不住。
“你别这么看着我。”
谢寅有些恼:“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你想要怎么样总得说句话,难不成真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你就这么冷心肠,非得为一点小事就这么为难我……”
宋棠宁一挥袖,抽手就甩掉了谢寅抓着她袖子的手。
“你问我想要怎样?”
谢寅张嘴正想说话,冷不丁就被宋棠宁一脚踹在了膝窝上,整个人猝不及防“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想要你去死,行吗?”
“宋棠宁!!”
谢寅疼得就想起身。
宋棠宁又一脚踹他肩头,将人踢得栽了回去。
“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道错了,你是真的知错,还是满腹委屈觉得你是忍辱负重一时求全?”
“从我出事回来到现在,你可有哪怕一次真心实意的跟我道歉,明白你差点害死了我。”
她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你拿我们自小长大的兄妹情谊来诘问我,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萧厌在?山捡到了我,那落崖之下,我早就断腿毁容,甚至是一堆白骨。”
谢寅脸上怒气愣住,满是呆怔看着神情冷漠的宋棠宁。
她眼里不是往日温软,只剩满满的厌恶。
“棠宁……”
他想要解释,就被她滑出袖中的一双手给镇住。
那血肉新长,满是狰狞的样子,骇的他瞳孔猛缩。
棠宁瞧他惊惧模样,忍不住嘲讽嗤笑了声,甚至没落任何狠话,只任由绫音扶着她转身朝着铖王府前院走去。
她的目的不是谢寅,春日宴上,才是她今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