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秦广王,和小辈过不去,岂不丢份?”陌生的嗓音从它口中传出,言语之间竟是与这血气深处的黑袍人熟识。
原本情绪高涨的何谷子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是这安静中透露着浓浓的不详气息。
劈啪作响的骨骼生长声不断从红袍中传出,短短三息便从半人高暴涨到成人体型。而从袖口中伸出的手,体毛旺盛,一把将悬于身前的王印握入手心。
何谷子所戴白色面具边缘更是出现数道豁口,其中一道横贯鼻梁。
“哈哈,我猜的不错,果然是你。”黑袍人也就是秦广王虽然依旧潜伏于血气深处并未现身,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与对方叙起旧来。
“你这新收的弟子还算不错。小小年纪就已经化神九转。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这般狠心,根本不管你这弟子的安危,居然让它本尊前来……啧,难不成你觉得就凭你现在这点实力,可以让它在我手下安然无恙地回去?”
“有何不可?”它慢悠悠地反问。
“转轮王,你还是这般自大。你附体在它身上能发挥出多少实力?即使有王印在身,能达到你分身战力便是极限了吧?”
秦广王心里盘算得很明白。转轮王就算现如今修为比他强又怎样?自己可是本尊战力,且浸淫血气多年,能发挥出来的实力绝对比这憋屈地附体在何谷子身上的转轮王还要高。要杀转轮王,他有十足把握,到时就连转轮王印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谁说本王是来与你一战的?”
“嗯?”血气深处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传来秦广王的幽幽感叹,“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你这么说话……避而不战,可不是你这疯子的性子。有意思,有意思。他们之中,你是第一个找到此处的,看样子他们都还不知道我的下落?”
“机缘巧合罢了。”转轮王低声道,“本王之前搜魂了一个青杭界醉花坞的二衰。这才明白你这么多年下落不明原来是在十万大山……”
“醉花坞,”秦广王想起来了,“上次让她逃了还以为她运气有多好,哼。”
“这么多年你都在此处,依本王之见,你不是不想出来,而是不能出来。”转轮王缓缓说道,“同为十殿阎王,共事亿万年,本王自当帮你一把。”
“帮我?这居然会是疯子说出来的话?看来我确实是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连你这个疯子都转了性。不过不必了,如今你自身难保,更别说帮我。”
“何出此言?”
秦广王桀桀低笑,“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我劝你还是早日回归本尊……当然,也可能如我一般再也回不去。到时候你我二人也还能做个伴。”
说完,血气深处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转轮王也不以为意。他是疯子却不是傻子,既然让何谷子本尊来此,更是附体在它身上进入这神秘之地,他心中当然是有自己的谋划在。
“十殿阎王中你是最胆小的一个。”他颇为不屑,“即使这具肉身只能发挥本王分身战力,你心中贪婪却也不敢来战。”
不过,转轮王心里也清楚现在这具肉身实力还是太差了些,急需好好进补一番。这些血气中源源不断产生的白皮猴就是天然的食材,但相比起来,那青杭界天骄余容就更让他垂涎……
他随意一甩袖摆,袖里乾坤便囊住上万只白皮猴。无数惨叫声从他黑黢黢的袖口中传出,随即又归于寂灭。
对于何谷子而言,这血气处处凶险,可对于转轮王来说,就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那般轻松自在。所过之处,血气翻涌,生来奇特怪异的白皮猴无不落入其袖中被瞬间吞噬。它们并非没有逃跑的本能,只是根本逃不出转轮王手心。
“余容身负苏生类道韵,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死了。”转轮王心里这般想着,一边随着飞行不断吞噬。他行动的速度很快,奈何这神秘之地出奇的广阔无垠。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在走回头路,可这血气蔓延无穷无尽。
他缓缓停止了飞行。
纯白面具上原本只有着几道过往战斗中留下的豁口,可在此时,却在额头处爬上了一道小指粗细的黑色纹路。
转轮王伸指抚上面具,竟是可笑地想要用手指的力道磨去这突兀出现的花纹。然而这花纹确实是面具本身生长出来的。
他低声轻叹,“不愧是吞天道尊陨落之地,果然不凡。”
……
“你身上这件法衣很是不凡,看来你的来历比我想象得还要大上一些。只不过,”秦广王拖长了语调,“即使你有法衣护持,也撑不了多久了吧。多则五日,少则三日?”
在他看来,容晴有些托大了。
容晴闻言,眼睫轻颤,却没有睁开双眸,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
她进入这血湖内部后,没有如何谷子那般纠缠于表层,而是在天下第一的指引下迅速下潜。越往下,压力是成倍的增长,危险系数亦是成倍的增加。
如白皮猴那样的算是长相正常了,更加奇诡甚至恶心的生物无处不在。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钻出怎样惊悚的怪物,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怪物在暗中窥视。
然而真正恐怖的却是血气本身。最表层的血气非常“温和”,对修士的影响潜移默化。越往下,血气则越暴烈。再强大的修士也无法扛过血气的侵蚀与……改造!
护身的法宝符箓等等一点阻挡的效果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气渗透进来。容晴当时只不过表面镇静,即使有天下第一保护,实际上仍是狠狠捏了把汗。此地奇诡莫名,道本源在此处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此地有另一套通行的规则。
就在一丝血气舔上容晴的衣角时,它却惊慌地发现自己被“黏”住了!丝丝缕缕的血气无不憋屈地烙印在了纯白色法衣上,顷刻间将白衣染成了血衣。它们憋屈,而容晴却是惊讶,欣喜。
原本趴伏于容晴肩头,一直懒洋洋的符绣这回终于来了精神,快活地在法衣各处游走,吞噬这些被捕捉的血气。原本垂下犹如凤尾的诸多触须更是探出法衣,主动去捕捉朝着容晴不断用来的血气。
“这法衣是剑主所赠,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见有什么特殊之处,原来是用在了这里。”容晴传音给天下第一,“我能明显感觉到它吞噬这些血气在不断变强。”
这件法衣自容晴入道之时便伴随着她,只是一直表现平平。虽然有不少识货的人告诉容晴这件法衣名列天衣谱,必有特殊之处。但如何显现这特殊之处,如何让法衣真正成长起来,她却一直没有头绪。今日机缘巧合之下却是误打误撞让它升级成长,这让容晴怎能不高兴。
“是强了许多。”天下第一认同,他关注得更多的是这法衣吸收的效率。法衣越强,吞噬血气的效率越高,而随着吞噬血气的量越多,法衣便越强,形成了一个正向循环。“按这效率,你可以尝试再下行一万公里。”
容晴点头,她也是这般想的。
剑鞘分开又组合,形成一柄长剑在前,为容晴刺出一条长长的通道,而她则是手握剑意跟随其后,在顺着通道下行的过程中,不断劈砍伸过来的手臂、触手、吸盘、枝杈等等怪模怪样的生物躯体。
“这个深度,恐怕得虚境巅峰才能勉强生存。”天下第一给出了大致的判断。
容晴在此处待了半日,法衣一阵鲸吞,疯狂掠夺吞噬血气,仿佛饥饿了无数年的饕餮终于吃上一顿饱餐了,要一次吃个够。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当容晴发现这个深度还没有达到法衣吞吸的极限时,不用天下第一开口,她果断地再度下潜。
下潜十万公里!
“此处强度,须得五衰才能勉强生存。”天下第一笑道,“明珠蒙尘多年,这回算是熬出头了。它还在吞噬说明还没有达到饱和,等它吸收消化完全,恐怕在强度上能达到道主所用法衣的层次。如此一来,你算是拥有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护身法宝。”
然而容晴此刻并没有一开始那般高兴。
一开始当然是极为惊喜的,只是这会儿容晴也算回过神来,慢慢琢磨出了这背后的关窍。
“你在想什么?”天下第一有些不解。
她慢慢答道:“我在想,剑主们应该是极为重视此地,我目前尚不清楚这里究竟有什么机缘。可这里的机缘却让剑主们在我入道之时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容晴露出笑容,心中却是叹气,“如此看来,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样啊。”天下第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那还要再下去吗?”
“当然。”
都已经到这里了,哪有半途退却的道理。
虽说事事都在剑主们的计算之中,让容晴有些不喜甚至不安。可是在大方向上,剑主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既如此,送上门来的造化,容晴不会矫情地拒绝。
她再度下潜。
十万公里,二十万公里,三十万公里……直到距离表层已经有七八个光年的距离之后,压力达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度便只是上下波动,即使容晴再往深处前进也没有大幅度的变化。
时间流速更是变得缓慢了起来。
“难道还没有抵达秘境核心?这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终点?”容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还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秘境。除了血气和血气中各种怪异的生物之外什么都没有。
天下第一却是呵呵笑道:“你会有此想法并不奇怪。谁叫你一路修行都是在界域里,从一开始的母界到后来的青杭界,就是秘境历练也基本是在界域之中。你若是在宇宙中流浪过,便知晓这点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他又道:“天下第一弓曾经在空间乱流中漂流,短短百年时间漂流上亿光年都是常事。毕竟乱流之中各种通道结点盘综错节。如今北天又是交通便利,界门众多,你来往秘境、灵界极为方便,更加感受不到路途有多遥远。”
光靠自己慢慢飞,那得飞到何年何月去。
神识交谈间,容晴抬手纵劈,剑意干脆利落地将一截弹射出来的长舌斩断。
这一剑看似潇洒写意,实际上是用尽了全力,融贯了诸多道本源感悟。容晴如今已经抵达了道主级别才能行走的深度,若非天下第一在暗中帮衬,血气中无穷无尽的强大怪物早就将她吞噬地渣都不剩。
但她身上的压力仍然没能减轻多少。
血气终于穿透法衣,在她毫无防备间渗进来了……
哪怕只有一丝,却足以在她体内形成惊天骇浪!
酷烈无比的血气以血肉为基,疯狂地复制繁衍。繁殖之快,就连花现道韵都要甘拜下风!
快得不可思议。
容晴瞬间就明白症结所在:她仰仗法衣之利一路下行,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实力。一旦血气突破了法衣的防护,那这种程度的血气便不是她所能抵抗的。
这次,比容晴的思考还要快的,是肉身的本能反应:吞天禁法!
吞天禁法,无物不吞。五脏六腑皆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以肉身为战场进行拉锯。
不断渗入容晴体内的血气在复制繁殖的过程中持续感染各处细胞,而吞天禁法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路子,不断吞噬血气增殖肉芽,不同之处则在于吞天禁法将血气同化为容晴的一部分,以其基因信息为模板。
容晴咬咬牙,直接原地打坐。体内早已成了一片厮杀的战场,她只能不断运转花现道韵支援吞天禁法,并且在血气的强压之下,再度全心全意地修行起吞天禁法,以期能够及早突破,如此才有反败为胜的转机。
秦广王借由血气的异常流动找到容晴时,看到的容晴就是现如今盘膝而坐一动不动的模样。而对方的状态他再熟悉不过。
“我早已是冥府封王存在,尚且抵挡不住,区区一化神即使身上有些奇遇又能坚持多久。趁她灵智尚存,正好可以夺其感悟。只不过……”
秦广王到现在也不能完全看透此女。心中隐隐约约的忌惮让生性谨慎的他即使在此刻大好时机下仍然犹豫,仍然裹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