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一句话,浓缩一下可以归纳为:
“东海妖族,就这?”
对于大多数东海妖族来说,大家好好在水里讨生活,在龙族的统治下,也算是小日子过得去。
加上和蓬莱派的贸易,让东海妖族的温饱没有什么问题,如此才能有更多的妖族投入到修炼之中,形成如今的鼎盛之姿。
一个强盛的势力,其内部的每一个人都对本族有着足够的自信心、归属感,族群的荣誉和自己的尊严息息相关。
这就导致东海妖族们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
我们妖族也在此堂堂正正做妖,什么时候能干出来这种坑蒙拐骗的事?
妖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出去和别人做生意?
登时一道道目光都落在敖沉的身上,大概是要让这位妖尊给出一个解释。
在场的可不缺乏龙族嫡脉,因此可不怕了你敖沉。
而且毁了声誉就是断人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敖沉冷喝道:
“勾吴陆家,也要多管闲事么?!”
既然要伏杀蓬莱派的人,或者最少是在蓬莱派的眼皮子底下抢人,东海妖族这边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林沫和孙一平都有胆量大摇大摆的进入东海,其背后肯定是有护道者的。
所以当时和孙一平前后脚登岛的那一支妖族商队,就是来探听消息的,并且很快就从他们收买的蓬莱派内应那里得知勾吴陆家的陆轻鸢登上蓬莱山求见蓬莱掌门。
想也知道,陆轻鸢就是那个护道人。
这种半步元婴的修为,放在东海妖族面前的确不够看,但是其杵在这里,代表的可不是一个金丹修士,而是勾吴四姓!
勾吴四姓私下里也有不少龌龊,街坊邻居的也在所难免。
但是唇亡齿寒,再加上在修行和家业上本就是互补而不是竞争关系,更让其对外的时候毫无疑问同气连枝。
敖沉方才已经杀了一个蓬莱派的金丹真人,到时候要想办法向蓬莱派赔礼道歉。
本来蓬莱派内就有亲近东海妖族的人,所以居中斡旋,并非回天乏术。
可勾吴四姓······其是“东海妖族—蓬莱”这一贸易链条的下游,东海妖族直接接触的少,渗透也难以完全渗入,可是其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没有人去蓬莱派买东海的珠宝物产,也不给蓬莱运送江左的绸缎日用,那东海妖族和蓬莱派这个中间商打得火热又有什么用?
因而看到冒出来的陆轻鸢,敖沉气势汹汹,却又不敢直接动手。
“怎么,心虚了?”陆轻鸢嗤笑。
敖沉:???
方才还喊打喊杀的敖沉,此时投鼠忌器,可是落在周围一圈妖族的眼中,自然就变成了敖沉被戳中了心事,不敢动手。
“那就留下来吧!”一个妖尊,被一个半步元婴戏弄,敖沉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暴脾气?
急火攻心,旋即化作汹涌怒火,席卷上天空。
原本深蓝色的天空,登时被火焰所覆盖,火红色照亮天穹,若熊熊燃烧的晚霞。
“呦,恼羞成怒了。”那声音里更多几分揶揄。
但旋即整个天穹就只剩下大火灼烧的声音。
周围的妖族们虽然面面相觑,可这时候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忙不迭的后退,生怕自己成了那只出头鸟,先被妖尊的怒火烧成灰烬。
徐徐清风吹来,在天穹上卷动的火焰,受到阻力,愤怒着、咆哮着,想要将那清风化作热浪,可是却无济于事,硬生生的被从中间分开,不甘的向两侧分流。
敖沉怒吼着顺着火海游动,在汹汹火焰中,他如鱼得水,很快就感知到了火海中那三道身影的位置。
“一个金丹,也敢来班门弄斧,真是找死!”敖沉的咆哮若洪钟,在火海中激荡。
陆轻鸢手掐法诀,轻风不断向四周吹散,隔开火焰。
而林沫伸手搀着孙一平,正在往他嘴里塞还气丹。
方才孙一平先是用“平云”一剑斩断了龙足两条,之后又直接引动紫霄雷劈落,拖延住了堂堂妖尊,自然也已经把体内的灵力全部榨干。
此时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全靠着陆轻鸢吹起来的清风才能悬在空中。
随着敖沉越来越近,火焰也开始从方才漫无目的的游动变成向三人所在的地方挤压。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还面有轻松的陆轻鸢,也神色凝重几分,不得不全力抵挡火焰的侵袭。
饶是如此,还是渐渐有火星迸溅过来。
“平儿,回气如何了?”陆轻鸢问,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色。
她也不是要留在这里、坐以待毙,而是因为林沫是个废了的化形大妖,孙一平的气力也都空了,陆轻鸢一个人带着两个人跑路,怎么可能跑得过敖沉?
“方才紫霄雷消耗太大了。”孙一平苦笑道。
平时这种消耗之后,没有半日打坐加上炼化丹药,怎么可能恢复的过来?
灼热的气息逐渐笼罩上来,他的嘴唇也渐渐发干。
但旋即,唇上触感清凉。
孙一平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桃花眸子眨了眨,充沛的灵气已经渡了过去。
林沫只是妖丹裂了,不能驱动灵气,不是丹田和经脉里存不住灵气,此时借助这种方法,简单快速。
孙一平直接按住了她的后背,吻的更深更用力,同时驱动功法,林沫也心有灵犀。
天师道和梦妖的心法同时运转,天地灵气旋即被疯狂的摄入其中,没有什么比阴阳成一体更能符合天地运转的正途大道。
陆轻鸢感受到了身后的狗男女,额,抱歉,两个晚辈正在做什么,有一种猝不及防被塞狗粮的心酸,但是也知道他们事且从急,不是故意的,索性也闭上眼,迸发全力驱动清风。
势不可挡侵袭过来的火焰,稍稍挫顿,旋即敖沉的怒吼声已经传到耳边。
“走!”孙一平虚弱的声音响起。
陆轻鸢早就在等此时,霍然睁眼,七八道符箓直接从袖中飞出,化作电光激射而出,每一个都蕴藏着紫霄雷的气息。
“轰!”火焰引燃了一张符箓,旋即化作雷球炸裂,周围的火焰都被硬生生炸开。
接着又是第二发、第三发。
爆炸声不断,而陆轻鸢就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在火海里炸开了一条路!
孙一平:???
这紫霄雷符箓明显是天师道出品。
小姨能答应跑来给自己当护道人,看来是快把老爹给薅秃了。
而同样七八道符箓,这一次是向后甩的。
爆炸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还有敖沉的怒骂。
“你爹可真小气,就给这么多。”陆轻鸢吐槽。
孙一平拥着林沫,全力御剑向外飞,没心情回应。
“几位还是留下给东海龙族一个交代为好。”前方忽然传来冷喝。
原来是被紫霄雷缠住的敖冷,追了上来。
随同而来的还有三四名化形大妖,严阵以待。
孙一平的那一发紫霄雷显然弄得敖冷非常狼狈,此时也没有再显露真身,否则让族人看到自己鳞甲脱落、血肉模糊的样子,只怕极其打击敖冷在族中的威信。
不过即使化作人形,也看上去灰头土脸。
但此时跑路的三人,谁还有能力在前有龙,后·····也有龙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陆轻鸢面色更沉几分:
“平儿,带她走。”
话音未落,手中拂尘已经席卷过去。
龙爪缠上拂尘,“刺啦”一声,直接把拂尘寸寸绞断。
敖冷显然也因为方才的那一发紫霄雷动了真怒。
龙龙不发威,当龙龙是病猫?!
拂尘被断,陆轻鸢闷哼一声,那拂尘本就是她的本命法宝,此时蛮横的力量直接反噬回来,但她的袖中还是接连飞出几个符箓,同时还有一个净瓶紧跟其后。
符箓是冲向敖冷的,净瓶则甩向身后。
点点滴滴的露水从瓶中涌出,隔绝了本来都要触及衣角的火焰,而符箓则绕着敖冷上下翻飞,寻找破绽以贴上去限制敖冷的行动。
敖冷左探右抓,很快就控住了符箓,而身后的火焰也没隔多久再次蔓延,然而陆轻鸢霍然发现,孙一平依旧站在自己的身侧。
“怎么还不走?!”陆轻鸢怒气冲冲。
这两个小家伙真想找死不成?
“本来就不可能丢下小姨走的。”孙一平淡淡说道,“而且······小姨你听。”
全力应对两个妖尊夹击的陆轻鸢,怔了怔,竖耳听去。
破空声起。
一道剑光自不知几重天而来,堂皇剑气汹涌澎湃,万千剑影纷落如雨。
涌动的火焰,霎时间惊恐的四散逃走,敖沉和敖冷两个妖尊齐齐色变。
一剑决云,沧海失色。
“张持道?!!”敖冷很干脆的转身就跑。
张持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左那边传来的消息可是说张持道明明已经回山了!
敖沉还有些犹豫,见到敖冷的动作,心里大骂一声“懦夫”,脚下的动作却相差无几。
然而两个妖尊能走,一众或近或远的化形和凝丹妖族,却走不脱了。
万千剑影落下,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而回过味儿来的妖族,不管不顾的向四周奔逃,此时恨不得爹妈能多生两条腿。
“噗通!”水声不绝于耳,水族逃命自然都往水里钻。
可是那些剑影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缀在身后,不依不饶。
海面上、海水里,不断亮起法宝的光泽,妖族们也被迫拿出看家本领,拼尽全力击碎剑影,然而旋即水浪四分,又有新的剑影缀了上来。
“张持道,汝竟敢动用湛卢剑!”敖沉对天喊道,又惊又怒。
然而并没有回应。
也不算没有吧······因为又一道剑光划破长空,直指敖沉。
敖沉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就跑。
湛卢剑,天师道的镇教之宝,人间数一数二的仙家之物,早就已经超脱了寻常法器、法宝的界限,手持湛卢剑的张天师,便是人间至强者。
可是这种镇山之剑,本就是天师道的至宝,平素也不会轻易出山,万一有了好歹,无法和宗门交代。
今日张持道竟然手持湛卢剑,远渡重洋至此,的确让东海妖族毫无防备。
万丈光华忽然从海面上升起,苍蓝的大海直接被渲染成月白色,水浪同时向四方分开,一根巨大的铁棒跃出海面,和惊惶逃窜的敖沉擦肩而过。
敖沉一头扎进了波涛翻滚的大海,而那铁棒则迎上了剑光。
一时,万里浪涌、山河色变。
霎时间,剑气决浮云,铁棒出东海。
“轰”一声重响,光芒闪动,照耀天地。
所有或担忧、或震惊、或不安的看过来的人或妖,都下意识的闭上眼,仍觉刺痛。
声与光具散,风和海皆定。
剑光消散,铁棒却也并未追击,而是坠落向海面,旋即被一个老人伸手握住。
看似重若千钧的铁棒,在老人的手中轻若绣花针。
东海至宝,定海神针。
而能手持神针者,自然是东海妖族之主,东海龙王敖畅。
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颊,看向天空:
“张天师万里而来,有何贵干?”
爽朗的声音自长空响起:
“敖老爷子,有二十年未见了吧?怎么管不好手底下的人,滋生出这许多魑魅魍魉心思?
不守承诺、坑蒙拐骗,还意欲残害我天师道弟子,简直欺人太甚!”
水柱自足下激发,推举着东海龙王敖畅的人形身躯缓缓上升,显然老龙王谨慎的很,并没有直接在空中和手持湛卢剑的张天师对敌的意思,有水在脚下,哪怕对面掐着天雷准备劈下来,他也有信心躲避。
同时,敖畅沉声说道:
“或许只是小儿不懂事,胡闹而已。张天师何必兴师动众?”
东海龙王已经不是寻常妖尊,千年寿岁,形同人族的半步金仙,因此在他眼中,敖沉、敖冷这些两百年左右岁数的龙族的确是小儿。
张持道“呵”了一声,未曾说话。
但汹涌的气息从西方传来。
霎时间,海面下亦然波涛翻涌,七八个妖尊齐齐现身,凝眸西望。
显然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张师兄,别来无恙啊!”一声吆喝,正是蓬莱之主公孙远志。
“见过张天师!”这一声说的客客气气,来者是抚妖司扬州金牌捕头、赵摧龙这个胥郡银牌捕头的直属上司常万福。
其言语里带着敬意,是因为张天师本人则因为国教的身份,位列国师,属于和抚妖司总捕都能平起平坐的人物,常万福虽然也是元婴修为,但怎敢和公孙远志一样“没大没小”?
“阿弥陀佛!”这一声法号,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了,而来者则是戒幢律寺的寒刑和尚,也是戒幢律寺的金刚(元婴境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