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所以尽管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缘由,此时姜湖也不欲拒绝。
苏秋夜显然也是秉持着相同态度:
“此秘境,余可助汝等一探。”
郭处道脸上露出惊喜神色,不似作假:
“多谢苏长老仗义相助!”
“诶诶诶!”姜湖及时跳出来做恶人,“我师徒万里远来,自然不是为了做好人好事的。”
郭处道也没有想到这蜀山弟子说得这么直接,不过越是这样,反倒是越是契合郭处道这种人的性情,当下豪爽笑道:
“这是自然,既然劳烦苏长老,不可能让长老空手而还。
首先,秘境之中无论发现了什么宝物,都优先长老挑选两样,当然苏长老之后还有心动之物,也可以好商量,若非我帮急需,余做主送给长老也无妨,若是急需之物,也可以以物易物,总不会让长老吃亏;
其次,我伏虎帮会派人在前探路以及处理路上可能遇到的一些寻常妖鬼,需要苏长老费心的地方,就是各种法阵和禁制,我等修为尚未抵达元婴,所以难免会毫无头绪。
不知苏长老意下如何?”
“善。”苏秋夜微微颔首。
不得不承认,郭处道的确给出了很大的诚意。
而且在这瀚海佛国一家独大的西域,郭处道也的确没有别的能够求助的人,苏秋夜就是唯一的选择。
且苏秋夜前来西域,并不是已经说好的事,瀚海佛国上下显然都没有做好准备,更遑论郭处道这里能听到消息,因此郭处道也应该不会是早就已经设下了圈套等着苏秋夜上钩。
那自然就可以走一遭。
双方推杯换盏又两轮,宾主尽欢,郭处道恭敬的将师徒两个送上马车,盖因此时的姜湖走路已经摇摇晃晃,强撑着一口气而已。
苏秋夜也没有逞能要带着姜湖飞掠回去,西荒城作为瀚海佛国内门所在,和蓬莱岛等是一样的规矩,城内不允许飞行的。
远来是客,苏秋夜自也要入乡随俗。
加上郭处道一番好意,此时强行推拒也没有必要。
坐上马车,车厢里就只剩下师徒两人,姜湖自顾自的靠在马车壁上,酒气熏天,惹得苏秋夜微微蹙眉。
可是想到这是自家坏东西,还是探出手握住姜湖的手腕,一股灵气渡过去,若利剑夹着冰霜,直接窜过经脉。
一下就提神醒脑了。
姜湖瞪大眼睛,方才转瞬即逝的剧痛,让他差点儿以为小妖女要谋杀亲夫,不过现在倒是不得不承认,醒酒效果还不错。
“方才最后未听你说话,此番合作是否妥帖?”苏秋夜的声音清冷。
但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已经像是小媳妇问自家当家的,行不行啊?
让她神色稍稍有些古怪。
姜湖对此也并不反对,所以方才任由师父施为,否则郭处道怕是都要弄不清楚这师徒两人到底是谁做主了:
“凭借着这一次合作,也能够和伏虎帮拉近一些交情。
若是真的如同伏虎帮所言,瀚海佛国并没有东出之意,甚至还想要龟缩在西域老老实实的吃中原战乱的红利,那么诸如伏虎帮、长衫门这种底层帮派,反倒是比瀚海佛国更具有拉拢的必要。
瀚海佛国这种庞然大物,已然有所定计,再令其转向的话,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还不知道会狮子大张口,拿走多少天材地宝和土地。
因此若是能够引伏虎帮和长衫门等为我所用,也一样能够从侧翼威胁北疆妖族,算是达成了一定目的。”
“但伏虎帮似并无元婴修为的人在。”苏秋夜沉声道,“方才为师专门探查,未曾发现有元婴气息流转。”
“或许有人隐藏实力,此地毕竟是西域,和中原往来少,有什么师父未曾听过,所以难以勘破的秘法也在情理之中。”姜湖缓缓说道,“又或许伏虎帮背后另有大能坐镇。”
“此言怎讲?”苏秋夜忍不住问道,身子微微前倾,像是徒儿向师父虚心求教。
姜湖笑道:
“若是没有元婴坐镇的话,请师父前去探索秘境,还远在天山上,人迹罕至之地。
到时候师父只要仗剑把所有伏虎帮的人都宰了,岂不是可以独吞秘境了?”
苏秋夜登时冷声道:
“余出身蜀山,怎能行此落井下石、卸磨杀驴之举?”
“可是伏虎帮不是蜀山啊,这里汇聚的多半都是在中原无处立足的恶人,甚至就连瀚海佛国都容忍他们在此拉帮结派,而不是直接纳入自家,为何?”姜湖接着问。
苏秋夜恍然,因为这些人罪孽深重,瀚海佛国就算是想要度化,也担心这些人死性不改,转头再打着佛国的幌子作恶。
这种事在中原也没少出现过,苏秋夜的剑下就有恶僧和银僧的血。
这群连瀚海佛国都不敢收纳的恶徒,肯定对陌生人有着足够的戒备,对自己人保不齐都提防再三。
怎么可能会让苏秋夜这等元婴长老直接跟着他们一起去?
所以其背后必然还有元婴坐镇,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会是何人?”苏秋夜喃喃说道。
姜湖轻声道:
“或是和郭处道等人相似出身的逃难之人,或是瀚海佛国,又或是······西域妖族。”
苏秋夜沉思。
而姜湖也不多打扰,稍稍往后靠了靠,便觉得酒意已经翻涌上来,晕晕乎乎的。
师父这提神醒脑的方法,也顶不了太长时间嘛!
马车缓缓停下,外面响起车夫的声音:
“两位上仙,已经到了山下了,还有几十台阶,车上不去。”
苏秋夜掀开帘子:
“有劳了。”
她正要跳下车,却发现身后并没有动静,登时怔了怔,才意识到姜湖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甚至“呼噜”声都起来了。
苏秋夜:???
她有些犯难的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下意识的想要再给弟子来上一发“提神醒脑剑”。
但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有伤在身,现在又喝醉了酒,自己这一发剑气万一稍稍有问题,只怕就是谋杀亲夫了。
哪怕对御剑之术成竹在胸,苏秋夜也没有随手一试的冲动,所以原本是并指如剑探出去,可是在触及到姜湖手腕的时候,就已经变得轻柔,推了推:
“醒一醒,下车了。”
姜湖哼了两声,大概还有一点儿意识,慢悠悠挪到了车边,打了一个酒嗝,舌头都在打卷:
“到,到了?”
苏秋夜黑着脸,声音一下子冷下来:
“下车!”
给你脸了是不是?
姜湖打了一个激灵,或许是因为剑仙师父的威严还留存在心吧,稍稍清醒了些,从车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来,不过在落地之前,一只手还是撑在了他的腋下,是苏秋夜伸手扶住了他。
车夫候在旁边,恭敬问道:
“上仙,要不小人帮一把?”
苏秋夜身为元婴,扶着一个醉汉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臭男人。
苏秋夜想了想,他到底是为了灌醉一众伏虎帮头目之后好插话,也算不得故意酗酒,所以默默的又在心里把“臭”字去掉了。
反正师父扶着徒儿,是长辈的关怀,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合情合理,清清白白。
“无妨,天色已晚,汝也早些回去复命吧。”苏秋夜摆了摆手,一只手搀着东倒西歪的姜湖,向山坡上的客院行去。
马车粼粼离去。
而苏秋夜也已经行上了七八级台阶,她抬头看了一眼漫长的石阶路,心里正暗暗骂着这群和尚怎么把寺庙修在这么高的地方,温暖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
姜湖直接抱住了苏秋夜的腰,下巴搭在她因为微微躬身而更低一些的肩头上,呼吸带着酒气已经打在了苏秋夜的耳垂上:
“沫儿,你真好······”
苏秋夜原本下意识的想要把这贴上来的醉鬼直接甩开,但是听闻此言,手上已经流转的光彩,默默的收了起来,轻声说道:
“走吧。”
“所以,沫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声音再起。
苏秋夜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霎时间都有些怀疑这男人根本就没有喝醉,分明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自己。
看来他已经猜到了?
难怪感觉这几日狗腿子一样愈发恭敬,或许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陪着自己游戏梦境?
手臂已经环在了腰上,因为苏秋夜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而变成了姜湖几乎直接挂在白衣女剑仙的腰间。
怎么看都有些违和,也就得亏姜湖身穿的也是蜀山制式衣袍,白衣飘飘,否则一眼望去只道是高冷女仙为恶魔缠身。
将姜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搭在另一边肩头,苏秋夜索性直接搭着他快步而上,足下浮空而起、步步生莲。
终究还是忍不住坏了主人家的规矩,动气运功了。
否则她既舍不得推开喊着自己名字的小男人,又不可能真的一直在这台阶上来回拉扯。
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有人路过?
这番纠缠拥抱的,就算是用“师徒”来解释,也没有几个人相信了吧?
闯入客院之中,挥袖合门落栓,苏秋夜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真是让挂在身上的这个醉鬼给害惨了!
女剑仙一生仗剑潇洒、快意恩仇,什么时候这般小心翼翼、做贼心虚?
她正要把姜湖丢到屋内床上去,姜湖就已经挣扎着抱上来,嘟囔道:
“沫儿,要奖励······”
苏秋夜柳眉倒竖,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要奖励!
看看这出息!
酒气扑鼻,她嫌弃的伸手按住姜湖的胸口,阻止臭狐狸更进一步:
“好了,快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不还要见佛陀的么?”
“那先给奖励再说。”姜湖不依不饶,手臂张开就要抱住女师父。
苏秋夜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当即并指成剑,点在了姜湖的眉心,剑气迸发,此时说什么也要让他清醒清醒。
孰不料姜湖的眉心上绽放出一丝光芒,符文浮现,正撞上剑气。
然而这已经沦为筑基期的人,在潜意识之中的运气还击,面对元婴长老轻飘飘的一触,也难以招架。
“砰”一声轻响,姜湖直接倒飞出去。
“诶?”苏秋夜惊呼一声,赶忙伸手去抓,奈何为时已晚,手指只是擦到了他的衣袖,接着就听得“噗通”落水声。
她登时花容失色,纤手都颤抖了两下,自己怎么就忍不住出手了呢?
忙不迭的冲到池塘边,只见莲叶舞动,水光荡漾。
池塘并不深,姜湖此时就仰卧在水上,张开四肢,清冷的池水已经浸湿了衣衫,而他的脸倒是浮在水面上,没有让水和污泥灌入口鼻之中,看上去被剑气一炸,接着被水一冲,已经清醒了些许。
但醉眼惺忪,不似作假。
眼帘中映出了师父的身影,一贯清冷的容颜上此时满是关心和着急,看到姜湖无恙,苏秋夜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姜湖则拨弄着水,哈哈笑道:
“师父,醉后不知——天在水,便是如此吧!师父且看呐!”
说着,他以手指天。
苏秋夜忍不住抬头。
天穹上,那一轮皓月已经不知了去向,万千星光愈发闪耀。
星汉灿烂,长河流淌。
人间的万家灯火,在这一刻已显得格外暗淡。
苏秋夜负手站在池塘边,昂首观星,那些熟悉的星辰已被一一勾连成画。
无论是在现实中、梦境里,这都是她一贯喜欢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只不过······自从在现实中有了他,在梦境里也有了他之后,这闲来无聊昂首观星,倒是少之又少了。
想到这里,苏秋夜又按捺不住,低头看他。
正对上灼灼目光。
姜湖骗她抬头,只是为了肆无忌惮的欣赏她的美。
高冷的美人,负手站在荷塘边仰望着天汉苍穹,来自昆仑的风吹过她的洁白衣裙,人如那雪山一般高冷,可是当低头的刹那,姜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唇角的微笑。
若春风拂过冰封的大地,就好似重又看见了那错寺山外的万顷桃花。
他唤了一声:“师父!”
苏秋夜转身离去:
“看来是酒醒了,快起来自己收拾吧,莫要着凉了。”
姜湖笑了笑,稍稍动了动手臂,那倒映在平静水面上的星河画卷,被无情的撕裂,但这不重要。
最美的画卷已经映在了他与她的目光中、记忆里。
跳上岸,身上水淋淋的,“滴答滴答”。
苏秋夜说的是让他自己收拾,但还是头也不回的一甩手,一道光环套住姜湖,振衣术发动,蒸发了他身上的水。
“多谢师父,师父好梦。”姜湖忙不迭回答。
苏秋夜今晚还没打算睡,否则保不齐就要被拉回到了现实中,虽然在现实可以肆无忌惮的和心上人亲近,但是她隐隐感觉,明日见佛陀,或有所得,不想再把这一场梦拖到不知哪天。
这便是大梦三生真正可怕之处么,令人想要盘桓在梦中?
关上门之前,苏秋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