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吾女沫儿:见字如晤
苏秋夜正欲轻踏石阶,忽有所感,微微侧头,觉得那晦暗的灯火也格外耀眼,竟然将残影投照在一侧墙上。
真是的,也不知道吹灭所有的灯。
刚刚的胡来太过突然,苏秋夜都没来得及顾上这些事。
她正要伸手拂去灯火,结果又被姜湖所阻。
姜湖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师父,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时苏秋夜也知徒儿分明就是故意的,好看的清晰一些,忍不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怎这般作祟?
不过也不想打扰姜湖的好心情,她终究还是由着他的喜爱了。
毕竟······刚刚也是辛苦他了。
姜湖借着微弱的烛火,看着同样也在辛苦的师父。
雨后红花含清露,叶底黄鹂自在鸣。
时间一久,花露随风散,倒是那黄鹂,还在枝头,磨蹭着两片树叶,也不知道在兴奋和得意些什么。
“何时?”堂堂元婴长老,也渐渐有了疲惫感,忍不住催促两声。
“师父再坚持坚持。”姜湖认真的说道。
苏秋夜看着语气肃然的他,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这样也能练功?”
结果话音还未落下,树叶忽又遭风雨,可这风雨却并不冰凉。
大概是因为也到入夏时节了。
夏天的雨,就像下开水一样,是热的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秋夜一时间怔住了,俏脸涨红,甚至是方才姜湖伺候师父的时候都没有的那种红:
“你,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姜湖笑道:
“总要给师父一个惊喜。”
“我看是惊吓才对!”苏秋夜没好气的说道,转身就要下床。
姜湖拉住了她:
“别忙活了,用振衣术清了便是。”
苏秋夜有些犹豫。
振衣术是万能的不假,但也清不掉她内心对污渍的反感,所以苏秋夜更喜欢的还是实打实的清水,否则又何许奔波之后、择地沐浴?
“这也不是什么脏东西。”姜湖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若魔音入耳。
加上奔波和这番辛勤,苏秋夜也的确有些累了,顺势缓缓倒在姜湖的怀里,嘟囔道:
“真是混账······”
“多谢师父。”姜湖没有忘了感谢师父的辛勤。
苏秋夜闭上眼睛,懒得理他,仍有尚未退散的温热传来。
姜湖担心师父受冻,扯过来被褥,不过在那之前,有东西飞起来,有如层云一样飘动,压在屋中椅子上。
一件又一件。
苏秋夜的眸子逐渐闭合,困意弥漫上心头,瞳孔中也泛起绯色。不过在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她还是感受到了环在腰上、贴在背上的炙热。
真是混账······她依旧这般嘟囔着,只不过声如蚊蚋,想来身后的人也听不清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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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
林沫和孙一平站在了浣纱峰望月庭外。
手牵着手,相顾茫然。
他们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入睡的时候入梦,而只是在浣纱峰的山腰上向上攀爬,穿越云雾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坠入梦中。
若非梦中风物与人皆如以往模样,他们甚至怀疑进入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梦。
“夫人可好?”孙一平的声音之中略带着打趣。
显然不是问林沫回过神来了没有,而是问在醒来之前那一场相互的愉悦是否尽兴。
林沫当然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在浣纱峰望月庭之外,便是玩世不恭的小妖女也难免板着脸,肃然几分,甚至还忍不住嗔怪的看了孙一平一眼: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有了梦境中的种种经历,孙一平其实对望月庭少了几分尊重,毕竟也正是在这里,他品尝了师父亲手所做的蝴蝶酥。
不过他还是愿意尊重林沫的态度,一样收敛了笑容。
望月庭显然荒废日久,门口已经有了杂草。
“簌簌”荒草抖动,一只野兔从中蹿了出来,不知道又没入何处。
“喵呜!”小可从孙一平的袖子里探出头来,不等孙一平按回去,就已经窜上院墙,激起不少积灰。
“小可也憋坏了。”林沫见孙一平想要抓猫,按住了他的手,“就让她跑一跑吧。”
说着,林沫已经主动拉着孙一平,踏过荒草之中的石阶,推开不知多久未曾有人来过的庭院之门。
入内,却出乎意料的干净,庭院中并无杂草,正中的祖师堂和背后用来居住的三层小楼,一切如梦中那般。
在祖师堂的房檐下,镶嵌着两枚珠子,或者准确说是阵石,显然正是其所维系的法阵,隔绝了此地和外界,不过对于来人并不排斥。
“喵呜!”小可的尖叫忽然响起。
原来小可就要跳入院子里,结果直接被什么东西弹开,要不是喵喵身手好,早就摔到不知何处去了。
林沫和孙一平这才意识到,这法阵并非对所有外人都敞开。
她走到墙下,抓住了小可的大尾巴,轻轻一拽,小可就毫发无损的被拽了进来。
显然这法阵是苏庭月或者林怀梦布下的,而无色无形根本无法察觉,更像是林怀梦的手笔。
“喵呜。”小可发现自己没事,开心的蹭着林沫的腿。
孙一平瞥了一眼,笑眯眯的。
以前最羡慕的就是这只胖猫,没事就往我媳妇怀里蹭蹭,现在嘛,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笑什么?”林沫没有陪小可继续玩,而小可自然也会自己找乐子,或者说她也有从梦境中延续到现实中的玩伴。
春晓慢悠悠的飘在猫后面,有气无力的样子。
显然在这望月庭中,身为女鬼的她能够感受到遍地都是冲天剑意,并不敢四处乱晃,但是架不住小可一直在叫唤着“一起”,只能被迫营业,帮两位主人看孩子,至于田婆婆,自不会和两个小孩子心性的一起玩闹。
孙一平温声说道:
“令尊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了你会来,所以专门设下了这个禁制。”
林沫点了点头,我爹念着我那不是应该的么?
这浣纱峰望月庭,毕竟是她的家。
但是旋即她意识到什么,着急忙慌的伸手推开前方祖师祠堂的大门。
入眼处,牌位一座一座,依旧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
中间的香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上香,只有炉中砂石上薄薄的一层积灰和三根香把,显然上一次有人来的时候,清理了积灰又重新上了三炷香。
只是不知那又是何年。
匆匆扫了一眼,林沫没有所获,绕过祠堂,又步履匆匆向后走去。
孙一平亦有所悟,但是没有着急跟着她,反而先对着这祠堂牌位躬身行礼。
此时他方才发现,在牌位的最下面,还放着两个牌位,但是都没有写字。
其中一个,上面的棱角都已经变得光滑,显然曾经被人不知道多少次摩挲,但是最终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写什么。
又或者,这牌位想要纪念的,本来就是还没有死去或者不知道是不是死去了的人。
孙一平猜测到这两个牌位是留给谁的,想了想,还是把他们从架子上拿开,放在一侧放贡品的桌案上,又从袖中摸出来三支清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中。
做完这些,他方才追上林沫的步伐。
三层小楼中,房门洞开。
林沫就站在入门正堂的桌案前,纤手微微颤抖,手指掐着的,正是一封信。
林怀梦既然能够在此处布设下只允许林沫带人进入的法阵,那么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那么一天,自己或者苏庭月都无法再带人进出,那么林沫就成为了进入此地的唯一可能。
而这同样意味着,浣纱峰断断续续但颇为强悍的传承,也都被封印在了这望月庭中。
一位精通幻术、甚至还有可能隐藏有“元婴”实力的妖尊布下的法阵,哪里是那么容易勘破的?
蜀山若是还想要浣纱峰的传承,那自然就必须要善待林沫。
这大概也算是林怀梦留给女儿的一条退路。
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不可能不在这望月庭中留下任何讯息。
这便是林沫着急忙慌的原因,而此时此刻,她也的确在正堂中看到了来自林怀梦的亲笔信。
父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帘,林沫却一时间没有了拆开一观的勇气。
孙一平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搀扶她先贴着椅子坐下。
而林沫颤声说道:
“孙郎,你说······阿爹会在信中说些什么?”
“自然是嘘寒问暖的话。”孙一平认真想了想说道。
其实他知道林沫在担心什么,又是布下法阵隔绝此地,又是清扫干净屋舍甚至祠堂香炉,又是留下亲笔信的,林怀梦这番做派,明摆就是交代后事的架势。
林沫哪里能不怕?
她犹犹豫豫、颤颤巍巍,正想说:
你替我拆吧。
但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自己打开:
“孙郎,你陪着我。”
伸手揽住林沫的肩头,孙一平郑重说道:
“无妨,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呢。”
“喵呜!”这句话显然得到了小可的回应。
狮子猫跳上桌案,爪子扒住孙一平揽着林沫的手臂,而实际上也等于搭在林沫的肩头上,猫头在另一边探出,也看着那信封。
她肯定是看不懂这些“鬼画符”的,但是感受到了林沫的低落,所以用这种陪伴的方式表示支持。
春晓亦然飘到了林沫的身边,甚至就连田婆婆也飞了出来,坐在对面。
可谓是全家老少,济济一堂。
一道道目光交织过来,林沫仿佛也多了几分勇气,将信抽出。
入眼处,龙飞凤舞,带着一代妖族枭雄的飞扬意气:
“吾女沫儿:
见字如晤。
想来汝见此信时,吾或下落不明,或已魂归九天,否则应无汝孤身来此故地之道理。
望汝莫要忧心,莫要哀愁。浣纱峰为吾与汝娘亲相知相爱之所,且吾已与蜀山达成约定,只要汝潜心定居于此,则蜀山可护汝周全。
蜀山,造化所钟之神山;浣纱峰,撷花赏月之佳地。既来之,则安之。望月庭中藏有蜀山功法和怀月剑法以及吾与汝娘亲所留之感悟,大可观之。
莫要寻仇,且静候汝娘亲出关,再做计较。浣纱峰一脉或也可在汝之手发扬光大,亦未可知。
当汝观此信时,当知,余亦挂念你们。
切切,
父,怀梦。”
林沫默然不言,而背面显然还有字迹。
孙一平想了想,还是从她的手指间抽出来这封信。
林沫任由其从指缝中溜走,豆大的泪珠已经忍不住滑落。
孙一平则看向背后,忽然露出笑容:
“沫儿且看,令尊或许真如我爹所预料那般。”
“嗯?”林沫诧异接过孙一平重又递过来的信纸,原来背后还有一首诗: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长情。
自怜湖海百年隔,翻作尘沙万里行。
前两句显然是林怀梦在此写信的时候,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和苏庭月在此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灯下的一颦一笑都牵绊人心。
而后两句则直接点明了林怀梦此行的目的地。
可称为尘沙的,无外乎瀚海西域和大漠北疆,而之前张持道也揣测林怀梦前往了北疆某处秘境。
恰恰印证。
林沫霍然起身,正要向外行去,急促促走到门槛处,又忽然顿住脚步,一下子将这封信按在心口,伸手扶住门柱,翘首远望。
可是层云叠叠、群山寂寥,何处有归鸿?
孙一平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说道:
“既然令尊已经让我们在此等候,那还是应该听话才是。
大漠黄沙,不知暗藏多少杀机,以你我现在的本事,闯入其中不过是为人鱼肉罢了。”
“我知道,但他······”林沫低着头,任由身后的孙一平将她抱住,声音止不住的哽咽,“明明那么危险,又为何要独自一人前行?”
“或许对于令尊来说,寻找这些,还是为了解救令堂,而这应该是他的任务,而不是梦妖族的任务,他显然并不想让梦妖族为此承担额外的损失。”孙一平温声说道,“正因为令尊留足了强者在梦妖族中,不是才能让梦妖族在大难临头之际打开秘境,至今可能仍旧存活么?
作为一个族长,他应当这样做,莫要怪他。”
林沫转过身,伏在孙一平的怀中,泪水浸湿了衣襟,只是哀哀的哭。
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孙一平接着安慰道:
“而且令尊既然有胆量走这一遭,肯定也带齐全了保命的家伙,因此十有八九只是被困,不会那么容易身死道消。
因此当务之急,是修炼令尊令堂留下来的功法,早日进阶元婴,方才能向北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