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孙一平:早安,师父
“夫君要不要喝水呀?”
“刚刚你没喝,我可是没少喝。”孙一平知道其实是她渴了,忍不住嘟囔道。
我是一点儿都不渴。
林沫踹的更用力了。
“温热恰好,漱漱口吧。”
林沫白了他一眼,小小蛟龙,用手就能制服,有什么漱口的必要?
但她确实渴了,喝了些水,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小腮帮子鼓起来,便听见孙一平说道:
“夫人,我也想喝水。”
林沫瞥向桌子上的茶壶。
“就这一杯水了。”孙一平睁着眼说瞎话。
林沫一点儿也不信,奈何她在刚刚把孙一平踹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在这件事上丧失了主动权。
孙一平低下头:
“给我也喝点儿。”
鼓起来的小腮帮子本来已经快要平复,闻言,终究还是僵持住,迎上了他。
有情男女,又不知磨灭了多少光阴,连外面的一轮明月似都羞躲入了云中。
吹灭了蜡烛,孙一平搂着自家小妖女,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这些“闲杂事”总算是都办完了,别看累得够呛,事实上浑身舒爽的小妖女也终于有心情考虑正事:
“夫君打算如何处置苏家?”
“处置?为什么要处置?”孙一平好奇的问道。
“巫山派的状告卷宗,条理有序、言辞动人,绝非单纯的胡编乱造。便是有七八分是假的,剩下的两三分也足够令人心寒。
苏家强买强卖、欺男霸女、强占田产的种种,就这么算了?妾身不相信夫君看着苏家的富贵场景,不知道苏家的繁荣都是怎么来的。”林沫柔声说道。
说话声音温柔,可是若是苏庭澄等苏家人听去了,只怕是遍体生寒,这妖女,是想要置苏家于死地!
“我自然知道是怎么来的。”孙一平缓缓说道,“世家的发家,大抵如是,今日若把苏家打回原形,谁知道明日又会不会冒出来一个舒家、呼家、胡家之流?
至少苏家自诩为贤达之后,在做这种事上稍稍还算厚道、不会动辄闹得妻离子散,在本地又根深蒂固,只要其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且由着他去吧。
化外之人,管不了这些,更不能管这些,否则就坏了规矩。”
林沫想了想,也知道夫君说的有道理。
若是修仙之人今日路见不平、明日为民伸冤,动辄把刀剑架在世家、豪门的脖子上,那么这世道还要朝廷和法律有什么用?
侠以武犯禁,无外乎如是。
林沫轻轻叹息,说实话,这种大族吞小族、大家吃小家的事,在人族世家这边比比皆是,在妖族之中就没有么?
只不过以往的林沫也是高高在上、身为南疆数一数二的妖族继承人,看不到这些罢了。
如今跌落在尘埃中,自然逐渐把自己代入弱者的身份,方才对这些苦厄感同身受。
所以她也不是天生的圣人、菩萨心肠,又如何能够以此来强求依旧还在云端之上的夫君呢?
孙一平感受到了林沫的失落,抱紧了她:
“其实并非余不想做什么,而是不能做。
坏了规矩是一方面,查,如果真的查苏家,那么带来的风险就是另一方面。”
“此话怎讲?”林沫正心中郁郁,闻言诧异的问道。
“唉。”孙一平叹道,“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查出来点儿什么呢?”
林沫一时无言。
一个跨州连郡的大世家,的确,背后能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下到眉州寻常百姓,上到帝王家,甚至还有正道三宗的蜀山派。
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苏家获取的利益,也不见得就是自己独享了,大抵是上面的这些人共享,难道要把这些民脂民膏都从他们手中抢回来么?
现在的孙一平可没有这个本事。
而且······他身为天师道少主,放在龙虎山下那一亩三分地上,不也是等同于苏家少主的存在?
只不过天师道办事,可能没有那么狠辣罢了。
“是妾身想的简单了。”林沫缓缓道。
“不,你想的没错。”孙一平轻声说道,“只是······现在绝非时候。”
林沫怔了怔,而孙一平接着说道:
“当然,这里不是时候,有些地方,却是时候了。想要更改一切,无非是乱世,是战火,把一切都掀翻,才能从头来过。
虽然残忍,虽然有太多的血要流,但是却很有用。
夫人,我们且去看看,或许能学到些什么?”
战乱?林沫错愕,最近的战乱是百年前了,梦境中,他们恰逢其会。
他这是······邀我入梦。
黑暗中,小妖女的眸中逐渐迷离,绯色的雾气不知不觉升起,“大梦三生”正在蚕食意识。
在陷入沉睡前的一刻,她隐约感受到有温热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还听见说:
“早安,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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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师父。”
话音犹然在耳边回响。
苏秋夜霍然睁开眼,却发现并无人在她耳边说这句话。
仿佛这句话穿透了梦境,传到了耳边。
淡淡的阳光洒在床前的桌子上,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尘埃。
苏秋夜缓缓坐起身,秀发如水流泻在肩头。
“师父醒了?”轻柔的声音响起,她怔了怔,才意识到这声音不是隔着梦境传来的,而就发生在身前不远处。
姜湖正在桌案前布置碗碟,早饭显然已经备好,就等着她享用。
同时洗漱用的柳枝青盐和水盆都在床头放着。
仙家之人不染尘埃,但是大多数的修仙者也都坚持着正常的清洁,大概越是向山巅上走,越是返璞归真、回归寻常的生活方式吧。
苏秋夜正要掀开被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怒目盯着姜湖。
差点儿忘了,这家伙是多么的善解人衣。
姜湖讪讪一笑,急忙从床头春凳上拿起来师父的衣衫:
“徒儿伺候师父更衣。”
“出去!”
“好嘞!”姜湖麻溜儿的一转身就没影儿了,只有苏秋夜的衣裙,还为一道剑气托着,稳稳的送到了她的身前。
伸手轻轻抚摸着衣裙,苏秋夜犹豫了少许,还是将其收入“袖里乾坤”中。
这家伙,自己弄脏的都不知道清洗一下。
未久,姜湖再探头探脑的出现的时候,发现师父已经端坐在桌案前,小口吃着腌菜喝着粥。
他呼了一口气,真的有如那伺候怪脾气主人的小奴婢似的,轻手轻脚的走上前。
在他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苏秋夜的余光就落在他的身上,想笑又还是忍住了。
明明是欺师灭祖般的抱着自家师父睡了一晚上,结果醒来又变成这般谨言慎行模样了,还真是能装!
不过苏秋夜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家夫郎为什么这么做。
上一次从梦境中醒来之后,无论是她还是孙一平,显然都深深的感觉到了梦境和现实的叠压。
毕竟无论是蜀山还是苏家,都是梦境和现实里重合的地方,对花草树木、人物风貌的熟悉,让人愈发难以分清何为梦、何为真。
这种恍惚的感觉,显然正是“大梦三生”在发挥作用,不同于别的禁术的反噬往往强烈霸道,“大梦三生”这般润物细无声,方才是其可怕之处。
所以姜湖给出的解决方案,自然就是在梦境中努力的当好一个徒弟,表明尊卑,这样才能尽可能将现实和梦境做出切割。
这么说来······苏秋夜打量着乖巧坐在桌子对面吃饭的姜湖,这徒儿是不打算继续欺师灭祖了么?
那可真是······苏秋夜想要高兴,却又高兴不起来,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其实,她又何尝不贪恋他的怀抱?
只不过是嘴硬罢了。
师徒两人皆未发一言,只有勺子轻轻碰撞瓷碗的声音。
但某一刻,姜湖突然感到小腿上一痛。
他眉毛一挑,手中舀粥的动作都迟钝了一下,登时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师父。
苏秋夜慢慢喝着粥,面无表情,一如既往。
姜湖拿她没办法,只能起身收拾,而苏秋夜也放下勺子,恰恰白粥见底。
站起身,她随手一挥,桌上的碗碟,包括姜湖手中正端起来的空碗,堆叠整齐。
“行了,留给下人收拾就可以了,你是蜀山的金丹真人,又不是奴婢。”苏秋夜淡淡说道。
“多谢师父体谅。”姜湖一板一眼的说道。
见这家伙如此郑重,仿佛又回到了在梦境中初见,对面逢君君不知的时候,让苏秋夜心里怪怪的。
而姜湖此时也发现师父身着的并不是梦境中昨夜的蜀山制式素白剑裙,虽然依旧是白裙,但是裙上点缀着点点红梅,红梅上点缀着白色,恰似寒梅映雪。
从裙角一直爬上腰间,袖子上还勾勒着细细剑影,而肩头则有弯弯白月。
似是如梨花一样洁白的月色,照着裙上寒梅。
而无论是这月色还是寒梅,剑影还是残雪,无不衬托着身穿此裙的女子,愈发温和端庄。
不似往日,白裙胜雪,人若寒冰。
姜湖伸手推开窗,任由带着丝丝热意的风吹了进来,看着外面的阳光: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他进入梦境的时候,还是天寒早春,现在已经到了夏初时节,这个春天不知不觉的离去了。
苏秋夜负手行到他的身边。
姜湖下意识的侧头看去。
佳人亦恰恰回首,蛾眉婉转,杏眸沾雨,微笑花颜。
她问:
“相思什么?”
姜湖伸手指了指远方:
“那应该是涂山的方向吧?徒儿只不过是······近乡情怯。”
是了,这的确是到了淮上。
苏秋夜收起来笑容,自己倒是忘了这里是他的伤心地,这个做师父、做夫人的的确不称职。
“为师随你去看看吧,再上几炷香。”苏秋夜轻声说道。
“好。”
————
苏秋夜找到张持道,表示要往涂山一行,再去之前所言的八公山。
张持道看着她身边持礼甚恭的姜湖,也明白苏秋夜意图何在,并未阻拦:
“余为师姐带路吧?”
“不用,不是第一次来了。”苏秋夜回答,自顾自的仗剑欲行,“正午之前就能回来,不会耽误八公山之行。”
张持道也不勉强,蜀山元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己也没有必须要陪同的理由。
只是又看了一眼姜湖,只能默默祈祷这位苏剑仙可不要听信了身边这妖族徒儿的“谗言”,做出什么意气用事的举动。
苏秋夜自然不知道张持道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
早晨起来,姜湖的所作所为,让苏秋夜忽然有所明悟。
在梦境中,她就应该是苏秋夜,是蜀山最凌厉的剑、最凛冽的风。
不说飞扬跋扈,但天下之大,欲往何处,谁又能阻拦?
师徒两人仗剑化光而去。
张持道挠了挠头:
“唉,蜀山······”
“蜀山怎么了?”脑海之中忽然响起那位寄身在自己身上的女大能的声音。
张持道赶忙说道:
“回师,咳,师姐,蜀山行事太过恣肆,尤其是收留妖族,还如此纵容,终究是······”
“呵。”回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张持道不知道自己怎么触怒了这位来历不凡的大佬,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不知多久,那大佬忽然说了一句:
“你也一样。”
张持道:???
“不知前辈此话何意,余一向谨言慎行、恪尽职守,从未有恣肆妄为······”他连“师姐”都不喊了,显然表示自己的不满。
然而那人直接打断:
“差不多了,走远了,她发现不了你了,跟上去看看。”
张持道怔了怔,也不知道这位大佬意欲何求。
他毕竟已经位列元婴,一开始闹不清楚这是何方神圣,现在渐渐能感受到,这并不是一抹灵魂,而是一缕执念。
所谓执念,无五感无魂魄,为仙人所催发,为一个目的而来,目的达成自会消散。
催发这执念的仙人,若是还活着,也只能感知到任务完成了,若是已经去世了,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持道并不知道这位仙人的目的是什么。
但是哪怕对方只是一道执念,却也足够强大,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强行接管自己的身体,所以与其被迫,还不如乖乖听话。
当即他仗剑升空:
“前辈,额,师姐是想要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吗?”
“无需多问。”对方认真的话语之中甚至带了几分冰冷寒意。
张持道打了一个寒颤。
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乖乖道:
“是,师姐。”
风起,他御剑而行,同时曼声吟哦:
“双眼自将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闭嘴。”声音再响,“别以为余不知汝何意。”
“哦好。”张持道表示顺从。
声音忽然飘来,若有若无:
“呵,改日······让你媳妇收拾你。”
张持道确实没有听清楚,满头雾水,但是也不敢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