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驾风隐隐揣测到什么,而张持道吹了吹茶汤,茶沫飘开,涟漪乱了影。
他说:
“执念,是可以跨过时间、跨过空间的,所以其才能被称之为执念。一种不顾时间、无视空间也要去坚持和寻找的思念。
那么······这两道执念,会不会来自于另一个时间的他们,甚或者是另一个空间呢?”
“砰!”洪驾风震惊的拍了一下桌子:
“这,这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离谱的事?!
张持道则轻轻品着茶:
“无视时间与空间,那不就是在现实与梦境中穿梭么?
所以······谁又知道,我们不是在谁的梦中,又或者谁又在我们的梦中呢?”
洪驾风僵在那里,若有所思。
张持道放下茶杯,横剑膝上,轻轻抚着湛卢剑,知道洪驾风没有亲身感受这些,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听上去惊世骇俗的想法。
毕竟自己也只是推测,以及······
他低头看了看膝上的剑,名剑湛卢哑然无声,可在之前和那位大能交替持剑的时候,湛卢带给他的明暗不定、虚实不清的感觉却不是作假。
在那位剑修大能手中的湛卢剑,不像是这个世界的湛卢剑,身为剑主,他自然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些。
剑无声,他也不再去看剑,而是抬头看着窗户,忽而慢悠悠的念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因为方才洪驾风只是仓促掩上了窗户,只听“砰”的一声,窗户被风吹开。
是对面院子的灵气漩涡平息之后鼓荡的轻风。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绯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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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州山里的清晨,带着几分冷意。
客院幽静,又有法阵隔绝,听不到远处的吆喝声。
林沫缓缓睁开眼,紧贴着的后背传来温暖,同时还有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肚\/兜下面伸进来,把握前方。
她迷迷糊糊的想要拨开这睡个觉都不老实的手,谁知惊醒了梦中人。
孙一平柔声说道:
“师父,再睡会儿。”
林沫:???
得,这个睡得更迷糊,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艰难的转过身,对上孙一平只张开一条缝的眼神,林沫露出几分狰狞的笑:
“夫君——嗯?”
孙一平打了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梦醒时分。
没办法,以前的确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毕竟进入到梦境中、睁开眼的时候多半是孤枕难眠,而现在不一样了,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小妖女都被自己拿捏住了,迷糊之间自然就分不清自己是谁,怀里的又是谁。
“师父,师什么,你哪儿来的师父?!”林沫见孙一平并无大碍,单纯就是睡迷糊了,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下。
孙一平还是困,懒得和她纠缠,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平躺着继续睡。
林沫登时来了气,一下子跨坐在孙一平的身上。
秀发倾洒在他的胸口,双腿和腰的接触更是时时传递着火热。
她低下头,吻上了他。
这一下,孙一平彻底不困了。
林沫知道夫君醒了,因为他贴身带着的剑柄很不礼貌的戳着自己。
毕竟是已经互相见过面的,所以虽然两人并没有完成最后一步。
林沫仍然还期望着能够得到来自父母的准许,而孙一平也选择尊重她的想法——才不是担心苏庭月和林怀梦夫妇会提着刀直接砍人什么的——但是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
林沫也没有羞涩,娇靥上绽放着浅笑,似有几分揶揄、几分鼓励,但这些神色落在孙一平的眼底,只剩下了勾人。
伸手扶住她的纤腰,轻轻捋过玉背,孙一平将佳人儿按在自己的怀里,无奈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师父什么的,大抵是做梦了吧。就像是你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总是喊着‘徒儿’、‘之类的。”
林沫:???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羞愧难当,因为这些话的确是自己在梦中、被那不知道尊卑的臭狐狸直接撂倒之后喊出来的。
怎么,怎么真的在现实里也脱口而出了?
就算是说梦话,也太丢人了······
但她旋即察觉到孙一平都忍不住在轻轻颤抖,显然是在憋笑,顿时回过神来。
两人是同入梦、同醒来,自己半夜说什么梦话,孙一平上哪里知道去!
分明就是在骗人。
小妖女气鼓鼓的就要翻身下来。
还想?
想都不要想!
人都主动投怀送抱了,孙一平哪能让她跑了?
自顾自的抱紧,柔声说道:
“不闹了不闹了,外面天色还早呢,我们再躺一会儿?”
“不困了,气醒了。”林沫哼了一声。
她的确是很贪恋孙一平胸口上的温热,可是想一想这家伙竟然开口就喊着“师父”的名字,越想越气。
我林沫哪一点儿比不上苏秋夜了!
平时对你千依百顺,结果还比不过一个横眉冷对的苏秋夜。
原来你是这样的夫君,喜欢的是那种调调?
摇晃着肩膀甩开了孙一平手臂的林沫,坐直腰,盯着他。
孙一平怔了怔,看小妖女的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忽然间,孙一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无风生剑气,原本温暖的床帘之中,一点点冷下来。
孙一平:!!!
林沫肃然并指身前,秀发都随着徐徐流转的灵气飘浮起来,一道剑气直戳向孙一平的喉头。
孙一平未动,而剑气也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的意思,不过足以让孙一平的喉头滚动一下。
只能说像,真是太像了。
苏秋夜和林沫的容貌本来就有四五分相似,最大的区别恰恰是桃花眸和凤眸。
一个圆润、一个狭长,偏生林沫的眼角还有一点美人泪痣,这是苏秋夜没有的,所以一个千娇百媚、一个正气凛然,从气质上就截然不同。
可是现在,明明应当润着春水的桃花眸里却饱含冬日的寒霜,环绕在身边的也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与绯雾,而是再纯正不过的凛冽剑气。
这让孙一平盯着那桃花眸,神情恍惚。
不知是梦还真、欲为今夕何夕。
林沫见这家伙都看呆了,终于还是绷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骄傲的问道:
“像不像?”
孙一平忍不住嘟囔一句:
“让你修行怀月剑法和蜀山功法,就是这么用的?”
在床\/上伪装蜀山仙子?
林沫哼了一声:
“不爱看就别看了。”
孙一平没有回答,但林沫很快知道了他的答案,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应该属于此时此刻高冷女剑仙的得意和狡黠。
某些人啊,就是嘴硬,但是身体\/很\/诚\/实。
孙一平自然也能感知到自己的变化,而他的嘴硬也只是一肚子吐槽不知道该怎么说,当下也坐起身来,抱住林沫,凑到她的耳边:
“有劳师父了,不过徒儿既喜欢师父,也喜欢小妖女。”
“这还差不多。”林沫娇声说道,“那你更喜欢哪个呀?”
孙一平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能有这种神奇的送命题。
我和我自己争风吃醋么?
他自然不会选择回答这种问题,而是选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师父是更喜欢徒儿,还是更喜欢小天师呢?”
林沫没想到这家伙脑筋转的这么快,顿时小脸儿一垮。
徒儿很贴心,小天师很潇洒,都是她的心尖宝贝。当下心一横,林沫主动在孙一平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我都要!”
小孩子才做选择呢!
“那我也都要。”孙一平借驴下坡。
发现自己就是那头驴的林沫顿时噘嘴:
“不行,你现在只能选一个。”
“我选你。”孙一平笑道。
“我是谁?”林沫下意识的问。
“我不管你是谁,是仙子也好,是妖精也罢,是小姑娘也好,是老妖婆也罢,就选你。”孙一平一口咬定,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点点霞光终究是不可遏抑的攀爬上脸颊,林沫伸手拍了一下孙一平的肩头:
“真是无赖。”
怎会有这般不讲道理的回答?
“好了,既然不困了,那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就得动身返回蜀山了,都还没有好好看看此处城寨。”孙一平柔声说道,把后续可能的要命问题全部都掐死在萌芽中。
林沫依旧不说话,唇儿翻起,都快能挂筷子了。
孙一平会意,凑了上去。
好一番鱼戏莲叶的痴缠,林沫才放过他,不过临披衣衫时,她还是忍不住哼道:
“你才是老妖婆呢!”
“是是是,我全家都是老妖婆。”孙一平果断的说道。
“不是你全家,就是你!”林沫一把抱住跑过来撒娇的小可,“我和小可都是漂亮小姑娘。”
“喵呜!”小可应和似的叫了一声,同时异瞳瞪着孙一平,好似在说:
本喵是仙子喵哒!
孙一平对于胡搅蛮缠的媳妇和娃儿,不置可否,径直起身,揉了揉小可的头,惹得小可探出来只有肉垫、没亮出来指甲的小爪子拍他。
孙一平敏捷的躲开,又去揉林沫的头:
“两个小姑娘,乖,带你们上街。”
林沫也未让他如愿,敏捷的躲开,一手抱猫,一手抓起来孙一平的衣衫递给他:
“快穿上出门啦!”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前,孙一平接过衣衫,看着抱着猫儿轻轻哼着什么歌谣的林沫,一时间有些失神。
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是这般在清晨,懒洋洋起床,孩子的妈哄着哭闹的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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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平和林沫并没有在苏家的城寨停留太久。
因为他们走到哪里,前前后后都有明身份、暗身份的苏家人护卫陪同,所以孙一平所能见到的自然是一片安居乐业、世事祥和的景象,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家城寨是好一处乐土。
因此自然也就没有多看的必要。
转了一圈,和苏庭澄等人寒暄几句,孙一平便在白涌的陪同下折返蜀山。
云端上,苏家城寨已经变成了下方大地的一处黑点。
在外人面前,林沫自然不可能化身蜀山女剑仙好生捉弄夫君,依旧是那柔弱可亲小妖女的姿态,问身后拥着自己的人:
“夫君可曾寻找到问题的答案?”
她犹然还记得,在入梦之前,孙一平对于苏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所以干脆“自暴自弃”的表示不如直接去梦境之中一观,或许能有所获。
可是入梦之后,他们师徒两个又是涂山、又是八公山的,好像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寻找“如何对付苏家,或者说如何对付现在盘根错节的世家”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在那儿拼命了。
因此现在林沫犹犹豫豫的问出来,一方面是好奇夫君是不是真的还有空暇去寻找答案,另一方面也是提醒孙一平,这一次没找到没关系,下一次可不能忘了。
孙一平温声说道:
“否定了一种想法,但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
这一次入梦,虽然主要是打打杀杀了,但是孙一平也注意到一个问题,当那魔头肆虐的时候,世家能够在这其中发挥出来多大的作用?
显然,勾吴四姓之中的朱家和陆家这两个以修炼见长的世家,也都只能给正道宗门打下手。
在邪修、魔头存在的世界中,世家对于经济民生的掌控,显然不足以维系其地位,魔头一旦肆虐,那么世家堆积起来的一切转眼都能成空。
百年之前,显然新生的赵家新朝就是借助战争、魔头、妖族等等实现了对天下原有世家的清洗,以至于在现实中,只剩下勾吴四姓、巴蜀的这些世家还有一些影响力。
北方那些曾经赫赫有名的家族多半都已经低调下来,其地位也逐渐被现在的镇边九门所取代。
但是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诸如勾吴四姓,陆家这种没有全力投入朝堂的世家,都能让陆望山有说出“陆家的刀,在朝堂上”这种话的底气,其余各家,以及眉州苏家这种都不用多说。
老的世家湮灭,新的世家崛起,百年光阴倏忽而过,现在的世家显然和百年前禹朝末年的世家势力并无二致。
所以很显然,战乱和清洗并不能长久有效。
那么什么才是正解呢?
林沫见身后的孙一平并没有再多说,似乎陷入纠结,忍不住劝道:
“夫君也无须太过劳神,毕竟夫君是山上人,这些俗世红尘,夫君能管则管,不能管又何必强求?”
孙一平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剑:
“仗剑行侠,总要对得起这把剑的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