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神色坚定、无畏无惧的几人,老药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双美目泪光闪动,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过,想面见皇帝,也绝非是一件容易事。
进宫之后,几人被安排进一处院子暂住。
不时有太监模样的人过来问话,起初都被殷红应付过去,后来又挨个来审问,恨不得将几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盘问个一清二楚。
审问完毕后,又有嬷嬷过来仔细搜身,并带走了他们带来的所有东西,包括身上从里到外的衣服。
然后教了他们一些面见皇帝的礼仪,学不会便被盯着反复练习,直到做到完美无缺为止,直把几人都折腾的不轻。
只有殷红免了这一项,因为她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什么都懂,这嬷嬷与她也有些交情,自是对她放心。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面见皇帝了,几人还被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番,换了新衣,又被反复叮嘱了好多事宜,才总算放行。
一行人被引去了皇帝的寝宫。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玄文帝刚简单用过了一些晚饭,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宫人禀报,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有些好奇的转头望去。
之前宫人只说有一位故人求见他,为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却并未说清楚是什么事。
但是‘故人’两个字,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便应承了下来。
他倒要看看,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称之为他的‘故人’。
一行人深深地低着头,轻手轻脚的来到龙床前,规规矩矩的下拜。
玄文帝喊了声‘平身’,见几人还是深深地低着头,连眉毛都看不真切,便道:
“都抬起头来吧。”
抬起头来也不能直视皇帝,但皇帝却可以看清楚他们的面容。
因此,在老药夫人抬起头的一瞬间,玄文帝原本还满是好奇的脸,便瞬间变了颜色!
他似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去看时,那人还是那个样子,静静的立在那里。
除了脸上添了些岁月的痕迹以外,不曾有任何改变,一如当年的美绝艳丽。
“……是你?!”
玄文帝一时激动,掀起被子竟就要下得床去。
一旁的宫人们大惊失色,连忙纷纷上前搀扶。
却全都被玄文帝一把推开。
他赤着脚,穿着寝衣,有些踉跄的奔到老药夫人的面前,原本病气苍白的脸上,竟焕发出宛若新生般的生动光彩。
他一把抓住了老药夫人单薄的肩膀,失声低喃道: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那她是不是也……”
“她已经死了,陛下。”
老药夫人被他枯瘦的双手抓的生疼,却丝毫面不改色,甚至十分冷淡的打断了他激动的话语。
“什……”
“难道不是您派人去杀的吗?您又何必如此……”
说着说着,老药夫人忽然想到自己身后跟着的几人,便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惺惺作态’四个字又咽了回去。
“我?怎么会是我?我怎么可能……?!”
玄文帝不可思议的瞪视着她,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
“可是除了陛下您,还有谁会将她全家都赶尽杀绝呢……”
老药夫人缓缓抬起眼眸,直直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这很不合礼数,甚至是一种大逆不道的冒犯。
但她真的很想看看,看看这个男人在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反应。
看看当年她最好的姐妹为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付出和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玄文帝倒全然不在乎她的冒犯,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知道的,有人替我暗中做了决定,去追杀她一家。
可那个人临死前告诉我,当年,他并未找到雪回和那个孩子的尸体……”
所以他才一心想要找到那对母子,以弥补自己当年对她们的亏欠和过失。
老药夫人却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她才不信,没有这个至高无上男人的指令,敢有人替他妄下决定。
还不是她好姐妹的出身太低,怕自己过往的情史被人知道,玷污了皇家的颜面,所以才要斩草除根!
玄文帝又怎能看不出她眼里的轻蔑?
他放开她,苦笑道:
“当年的情势,怕是说了你也不懂。
我那时虽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可朝中局势动荡,各方势力倾轧,使我疲于应对,很多事情根本分身乏术。
所以给了手下空子,让他们背着我做了许多错事……
这其中,就有雪回她们……
那些手下也不全然都是我的人,不过是各方势力的棋子罢了。
那时的我,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呢?
我本打算等朝中局势安定一些后,再将他们一家接进宫来。
谁知,等我掌控大权的时候,他们一家却渺无影踪,怎么寻都寻不到了……
我以为是他们在躲着我,谁知,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却在临死前,不知出于良心难安还是什么,将真相告诉了我。
我憎恨他们擅作主张,可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而他也即将去见阎王……
好在他给我留了最后一丝希望,我立刻派人去找,盼望着她们母子还活在这世上……
你也看到了,我这残破身躯怕是也时日无多,临死之前,我别无他愿,只希望能够再见到她们母子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情绪大起大落间,让玄文帝有些体力不支,他抬手扶住一旁的桌角,掩唇低咳了几声,瘦弱的身躯在华丽的寝衣下微微颤抖着,好似一片风中残叶,随时都会跌落尘埃。
老药夫人拧紧秀眉,仔细听完他的阐述后,仍在审视着他。
她忽然意识到,自打见到他们起,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竟从头到尾都在自称‘我’,而不是‘朕’。
一如当年一样。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片刻间,无数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回。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天从傍晚起就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北方深秋的天气里,那是唯一一场难得那样大的雨。
她在屋子里被吵杂的雨声吵得睡不着,心内也总觉得隐隐不安。
正想起身看会儿书添些睡意时,她的屋门却忽然被人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