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抬头的瞬间,和季云苏四目相对的时候,那张黯淡无光的脸,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束阳光,融化了眼里的冰雪。
他终于绽出了笑,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没有克制,没有压抑,是那种执拗到自己都未察觉的等待之后,终于等到的纯粹的欢喜。
那个整晚坐在客厅里,融入黑暗的小孩,终于在黎明时分,等到了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等到了人烟,将那空大到让他害怕的屋子,填满。
他喜欢在黑夜中等待,因为无论多长时间,黎明一定会到来。
庄晏腰身用力,站直,脚下的步子跨得很大,一步一步朝季云苏走过去。
季云苏控制不住鼻酸,眼里闪着泪花,不知从何而来的气闷,和发自内心的心疼。
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为什么她这么容易心软,为什么看到了那么多的现实问题,却还是在看到他这副憔悴的面容后,想给他温暖。
她强忍着快要溢出的情绪,紧紧皱着眉,生硬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
季云苏心跳陡然一漏。
虽然她也这样想过,可明明白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喜悦的甜浆还是从心尖一滴一滴泌出来,甜到四肢百骸。
她有些闷地仰头看着他,“为什么等我?”
“想见你。”庄晏又上前一步,近到能清晰看到她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季云苏心里越发闷,又高兴又闷,又想气又想笑。
“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妻子。”
庄晏垂着眼静静看着她,语气很低,像是被清冷的早晨打湿,带着些许沙哑,却又厚重得让人心悸。
“在我的记忆里,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可以叫你云儿吗?”
他的眼神,浓郁却又清洌,像是水洗过的琉璃似的,闪着晨曦的微光,耀眼迷人。
季云苏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去,看向前方的超市,“我去买东西。”
“我等你。”庄晏转身面向超市方向。
季云苏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快步走进超市,买了一瓶酱油,匆匆出来。
他甚至连脚下的姿势都没变过。
没见人会这么傻等的。
她走过去,有些郁闷道:“你昨晚一直在这里等?为什么不回去,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明明就住在隔壁,还在这里等,要不是看在他那么可怜兮兮的份上,她真想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庄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与她并肩而行,一副云淡风轻,“这不算什么,我很擅长等待。”
季云苏心头又是狠狠缩紧。
这话听起来一点也没有让她好受。
似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似的,庄晏又解释道:“楼道里等,怕吓到你。”
季云苏咬了咬唇,闷声闷气地问,“要上去吃早饭吗?”
庄晏眼角带笑,“好。”
季云苏走了几步,忽地又想起一事,扭头瞪着他,“你不是还在受伤住院吗?算了,你回医院去,早上还要输液。”
其实她也要去医院,给她开了三天的液体,今天是第三天。说来也是好笑,昨天从医院被掳走,今天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庄晏脸色立马黯然下来,整个人像是失了彩似的,神情恹恹。
季云苏皱了几秒眉,终于还是妥协了。
“算了,你上去吃早饭吧。”
他有家庭医生,大不了给程兆打个电话,应该会安排好。
庄晏脸上的色彩又重新回来,跟着她往小区里走。
......
季云苏下来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可一进门,母亲就欢喜地告诉她有了五十多份订单。
因为开了预定功能,所以可以提前订餐。
眼下才九点半,这些上班族们就已经在考虑中午吃什么了?
季云苏暗暗惊讶,但这数字是她没料到的,故而很是开心,连带着对身后人的那份别扭感也没了。
陶桂红话说完,也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笑呵呵的,像是每天都在见面似的熟络自然。
“吃早饭没?没吃快来吃早饭。今天我蒸的酱肉包,打的核桃花生奶。”
季云苏见母亲没有多问什么,甚至看不出有好奇惊讶的表情,心里的不自在才终于消散下去。
她就怕被母亲追问。
吃饭的过程中,笔记本上时不时传来订单消息提示,打印机也吐出了长长一串订单纸。
陶桂红将炒好的一锅番茄炒蛋倒进保温铝盆里,笑得合不拢嘴,“现在是方便,吃饭只需要手机上点,就能按时送到。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大多数都吃外卖哦。”
“差不多。要上班,要通勤,很多人根本没时间精力去做饭。”
她以前也几乎是外卖续命,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她刚毕业那一年,几乎天天都是十点后才下班,拼了命地接委托打官司,无论什么官司都接,只要有法律咨询,哪怕是深更半夜她也能爬起来去见客户。
她已经很久,准确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过。
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拼命生活,哪怕大多数人眼里最轻松的大学,她也过得像高三备考似的紧张和繁忙。
她忙碌惯了,一部分是受母亲影响,记忆里,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地劳作,好像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旦休息下来,反而会心慌不安。
所以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安心做个家庭主妇。
在法庭上,她和他是对立立场;
在法律上,她若和他保持特殊关系,就不能在同省担任代理律师。
去其他省份重新开始,这对她而言,同样不是轻易能做的决定。
更何况,就算她甘愿牺牲,到时候也是异地,只要他在位,她在职,这种情况就会持续到两人各自退休。
这根本不可能。
季云苏默默啃着包子,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到了很远很远,更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已经颓然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不想、也没有资格要求他放弃他自己的前途,也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未来。
两个人没有希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