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讲皮肤病,多归因于热毒。
既然是热毒,想当然的治法必然是以凉制热。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坊间流传着一种散剂,用冰片、薄荷为主材,辅以其他药物,制成的粉。细腻、散发着药香,撒在患处立刻便有清凉感。
可以治疗不严重的皮炎和痱子一类的皮肤病。
更早时候,六七十年代,缺医少药,夏天起痱子,老人会拿出一玻璃瓶,里面放着隆冬季节收集的雪水,将他倒在患处,说是可以治痱子。
这些都是以凉制热治皮肤病。当然前者是有用,毋庸置疑。后者有没有用就很难说了。
但以寒凉药治皮肤病只能治疗轻症,重病则需要以毒攻毒,即以热毒制热毒。
中医说身体中的热毒的“毒”,大概率是形容词。但说到药物中的“毒”,那真就是毒。弄不好会毒死人的。
比如常见的蝎子、蜈蚣、蛇蜕、蝉蜕这类。
比如捕蛇者说中,永州之野产异蛇,能去死肌杀三虫。
以这些为主药材,制成药膏,或者直接涂抹在患处,或者制成膏药,都能治疗皮肤病。
以毒攻毒的理念甚至延续到施药手法上:涂抹药膏或者贴膏药都得趁热,热到怕贴上去恨不得跳脚的程度。
说是更容易拔毒。
自然,也可以做成汤药内服。但外用不必过于担心药材本身毒性,但内服的话须得另做制衡。
这就会出现问题。制衡弱了,毒性太强,皮肤病没治好,内里却又中毒了。
制衡强了,毒性不够强,倒不容易中毒,真正的病处也治不好了。
这种是平衡的艺术,而且是很难的艺术。
但治病救人,救人是第一位的,既然能外用,效果还更好,又为什么舍易求难呢?
但刘铭传没法用,原因很简单,时间不够。
熬制膏药和熟悉的熬汤剂不同,它是个费功夫、费时间的活计,须得选一口大锅,文火慢熬,一遍又一遍,然后再加蜂蜜、油脂一类的辅助。
整个过程,少说得一天时间。
更别说,按照刘铭传所说,这个过程中杨主簿很可能动手脚。
他可太容易动手脚了。整个过程极为漫长,他们也不可能在那看着,免不了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时候便能下药。
他甚至不必下粉末之类,直接扔把附子、马钱子之类的就行。毕竟膏药不比汤药,药渣更难以分辨。
不能用药,就只能用针灸之法。
针灸之法治皮肤病,仍是遵循以毒攻毒的方式,手法有两种。一为灸法,一为针法,都不太合常规。
灸法,如今说到先想到的就是艾灸。
从古流传至今,灸法不止艾灸,但既然艾灸传播最广,自然是因为它疗效最好。
艾草本身便性阳,又容易治绒,点燃之后气味好闻,本身也无大毒,配合姜、蒜一类做隔姜灸、隔蒜灸,事半功倍。
没有说把艾绒直接放皮肉上的,那会灼伤皮肤。但有一个例外,就是要去脓拔毒。
什么脓需要这样?用一个东西就能理解了:脂肪瘤。
刘铭传还不至于到直接烧灼的地步。但也不能用隔姜灸这类的初级灸法。
用什么?隔附子灸。
附子有大毒,性热。理所当然的,隔附子灸要比隔姜灸、隔蒜灸之类的,药性厉害得多,效果也显着的多。
显着到,后世似乎很少有听说隔附子灸的。
隔的附子,也得是生附子,而非炮附子。两者虽然都是附子,但处理方式不同,药性自然也要不同。
隔附子灸是极为有用的治病手段。
传说,早年间便有民间郎中,以隔附子灸的方式治好了带状疱疹。当然这只是传说,隔了至少三手,至少五十年前的消息。
徐一真药香中就有附子,也带着火折子,操作很是方便。
问题在于,环境并不适合。
监狱虽然围着一方天井建造,但不知为何空气并不流通。监狱充斥着污浊气味,否则大夫们也不会陆陆续续的生病。
这时候再点火燃烧艾绒,烟尘散播出去,监狱里就真没法待人了。
大夫们病体沉重,都已经极为虚弱。这时候别再呛出个好歹来。
那么,就只能用针法。
肺主皮毛。皮肤病自然要优先治肺病,提肺气。这在之前已经下针了。之后便是要放血。
东西方医学在早期的时候都有放血。
西方医学的放血,那是奔着失血性休克去的,恨不得一刀切断动脉给你放血。
中医的放血,放的不是血管中的血,是皮肤上的血,严格上说是经脉中的血。因此放出的血一般颜色不正,多是深色,甚至是黑色。
徐一真一般不会放血。
原因很简单,明初的卫生条件,尤其是贫民的卫生条件实在难以言喻。
你能想象一个天天下地干活的老农,平均半个月洗一回澡么?
如果是夏天还好,脱光了往小溪河流里一跳就洗了。冬天,那就真是硬挨着,直到来年春暖花开。
一个隆冬没洗澡,衣服都馊了硬了。
这还是男人。女人只会更麻烦。
这时候你再给刺破皮肤放血。要知道病人免疫力本来就弱,这时候放血,一个不好万一来个破伤风之类的怎么办?
不死也得掉层皮。
但现在面对刘铭传,却也是不得不做。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毕竟烧艾绒形成的烟尘没法避免,但病菌感染可以尽可能把它降到最低。
徐一真回头问老狱监:“有烈酒么?”
“有。”老狱监笑问:“怎么,徐大夫要喝酒壮胆?”
徐一真摇头:“拿酒治病而已。另外,还须一块干净棉花。劳烦了。”
“好说。”老狱监离开了,不一会一手拎着一酒壶,一手拿着一团棉花走了进来。”
他先将酒壶抵过去:“上品的烧刀子,一壶酒足以醉倒一小牛犊子。”然后又把棉花递过去:“您要的棉花。”
徐一真扒开塞子闻了闻酒,味道倒是像点意思了。
他又小心抿了一口,不由皱眉。不是度数高了,是低了。感觉,最多也就四十二度的样子。完全没有五十二度白酒的火辣,更别说75度的医用酒精了。
他又接过棉花。
非常原生态的棉花,他头次见还带着棉籽的棉花。毕竟是刚种植没几年,能有棉花就不易,也不能要求过多。但是,
徐一真看了眼老狱监黢黑的手,又看了看从他手里递过来的棉花,觉得保险起见,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