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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故事(四)

吴书年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暗杀不成,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和我的祖父身上,杀祖父的命令,其实是长公主亲自下的。”

“妻杀夫?”

裴笑惊得声音拔高三度。

吴书年看了裴笑一眼。

“动手之前,长公主给我祖父写过一封信,让他劝一劝儿子。

我祖父回信说,当初是你让他入朝为官的,谁做的孽,谁自个受。长公主看完信,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杀。”

即使过去很多年,吴书年说到这里,依旧一阵悲从中来。

“其实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并不是很清楚,父亲也很少与我谈起过。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在想,是什么让我祖父宁肯一个人独居在破旧的老街,也不愿意回那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

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是什么让我祖母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杀’字,就为了她身后的陈家吗?”

晏三合偏过头看着吴书年,只见他满目冰冷,胸口一起一伏,极力压抑着痛苦。

就在这时,周也的大掌落在吴书年的颈脖上,很慢,很轻的揉捏着。

无声安慰。

渐渐的,吴书年的情绪平复下来,缓缓又道:

“祖父的死,是压倒我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养病为由,把长公主软禁在府里。在筹谋数年后,那场针对陈家的杀戮悄无声息的来临。

吴关月,我的父亲,几乎杀光了陈氏一族的人,坐上了大齐国的王位。”

一场滔天的杀戮,又掩盖在吴书年平平淡淡的言语中。

桌上三人只觉得脚底心窜起一股寒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父亲坐上王位的几个月后,带我回了老街,这是我第一次回老街,也是最后一次。”

吴书年目光一偏,向裴笑看过去。

“我们二人站在北仓河边,父亲和我说起了他的童年往事。”

来了!

终于来了!

裴笑心潮澎湃,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

“我父亲说,在北仓河的另一边,有一个小姑娘叫三妹,还有一条狗叫黑蛋。裴公子,你外祖母的闺名是叫三妹吗?”

对上了!

裴笑激动的拼命点头,“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他说完这一句,便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脸上的神情……”

吴书年叹息着阖上眼睛,似乎在回忆。

“要怎么形容呢,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眉头舒展,嘴角往上扬,眼角弯下来,像是整个人都泡在热水中,连头发丝都软了下来。”

这样的形容,让晏三合心里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从她听到吴关月这个名字起,这人就和杀戮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哪怕他心里再怀家国天下,再怀百姓苍生,陈氏一族,郑家一百多口人,还有那场因他而起的战争中死去的人,都是他刀下活生生的冤魂。

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柔情,都是奢侈。

“我问父亲,你是不是喜欢她?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裴笑因为听到这一句话,眼里迸出两道亮光。

“我又问父亲,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娶回来,就算做不了正妻,做个妾也是好的。”

吴书年说到这里,又看了裴笑一眼。

“我说这话,不是辱没你外祖母的意思。父亲妻妾颇多,能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我当时想如果那个叫三妹的姑娘,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他不会那么孤单。”

“你父亲怎么回答的?”裴笑屏气凝神。

“我父亲又是一片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突然说……”

吴书年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她要的是几间瓦房,四方小院,一个殷实人家,她要的太少了,我反而给不起。”

裴笑:“……”

“不是给不起,而是他的心太大。”

晏三合冷静道:“装朝争,装百姓,装天下,自然就装不下一个女子。”

吴书年苦笑一声,“晏姑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吗?”

“我只是比许多人更清醒些。”

晏三合也撇了裴笑一眼。

“更何况,他和胡三妹一个高,一个低;一个读书万卷,一个目不识丁,就算真走到一起,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吴关月才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

胡三妹是他孤寂老街生活中的一抹色彩,是他君临天下后的一声叹息,是他夜深人静时的一段回忆。

唯独,不能是他的枕边人。

“晏三合。”

裴笑看着她,眼神焦急,“这么说来,我外祖母的心魔,就应该是他。”

晏三合思忖良久,点点头,“应该是。”

两人的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的确是郎有情妾有意,暗生情愫。

也的确是劳燕纷飞,各奔东西,各怀相思。

起初,她还觉得老太太不应该为了一段旧年的儿女私情,祸害到儿孙后代,但听完吴关月的故事,又看到吴书年本人……

大概——

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没有办法忘记像吴关月这样的男子的吧。

“那就点香吧!”谢知非的口气颇有些不耐烦。

晏三合和裴笑同时一惊。

怎么就点香了,吴书年还没有说为什么把他们勾过来呢!

吴书年看向谢知非,笑了。

“这故事只讲了一半,谢三爷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下面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知非桃花眼轻轻往上一挑。

“一件是你父亲和我朝开战,最后兵败垂成,成为流亡君主;另一个件是你们派人屠杀郑老将军一府,被我朝追杀至今。”

周也低头,看着谢知非的眼神如刀。

谢知非只当没看见,冷笑道:“这两件大事于你来说,都是不堪的过往,还是不说的好。”

“咳咳咳……”

吴书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也脸色大变,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一只手赶紧替吴书年揉背。

许是喂得急了,吴书年嘴角流出些茶水来。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飞快地掏出帕子狠狠地擦了几下,然后又匆匆的把帕子合上。

他的手快,又岂能快得过人的眼睛。

那帕子上一抹深红色,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