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好了,我们走吧。”小酒朝梧桐伸手,示意对方牵住。
讲真,在这个村子里看病这么久了,梧桐至今不知道那位小病人具体得了什么病,因为她至今都没越过大婶见到那位患有哮喘还是什么咳嗽肺病的小孩儿。而且大婶明明年纪上算不了梧桐的一句大婶,但却因为时常皱眉神经绷紧,且习惯于以最恶的念头去猜想他人,导致好好一大姐,面相直接变了。
但比起最开始的避她如避洪水猛兽,恨不得每次见面都呸两声,到现在已经可以相安无事站在门口问十句回一句,也算初有成效吧。
走过枫树。
果然那位大婶已经等候在门外了。院子里是散的木柴,汗津津的额头脖颈,应当是当劳务完。看到梧桐后下意识蹙眉,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尤其当梧桐走近后,双手就算环胸也攥起了拳头。
再一次感叹对于这位邻居,亦或是病人,她没有选择让清秋一起来。以她对清秋的了解程度,大概率是不会救,硬要救也是掐着脖子吊边上毒哑了再救。
遥想当年她和大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婶可是直接挥着镰刀要撵她,让她滚。
只是因为救小酒被砸晕,小酒都哭唧唧的抱怨说当时自己差点被杀。这要是换成大婶,怕是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吧。
梧桐拍拍小酒的肩膀,然后晃晃手里的草篓子:“老样子。还是那几个问题,如果不想同我说话,你可以和小酒说,我回避。这些是草药,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了些清肠草,要不要都随你。”
常规步骤。问诊,检查,留药。但大婶这边只有问诊。检查就别想了,问诊都是看在邻居小孩子的份上才勉强答两句。至于留药,对方从来不收,只会问是什么名字,然后自己去找。
所幸大婶没听过什么,小孩和大人共同诈骗犯罪,侏儒症这种。要不然小酒都不好使。不知是不是比起钱财,保命明显更重要。在魔神战争的大背景下,提瓦特的人基本道德底线某种程度上还算高。
“月寒姨,有什么你和我说。我最近识字啦,写也没问题的!”等了一阵没有回答,小酒明白这次依旧得她来,于是接过梧桐手里的草篓子,拍拍胸脯保证道。
月寒张嘴,又闭上。鼻翼翕张。袖子被攥的布料连接处都露出了线头。指骨苍白血管凸起。
“......”
“月寒姨?”
或许对方真的和那些骗子不一样呢?或许,或许,对方真的是医生。
月寒像蜷缩在洞口的野兽一般,即使收起利爪,掩藏尖牙。但全身上下的肌肉也依旧紧绷着,心脏狂跳。她盯着梧桐,连眨眼的动作都放弃,红色的血丝慢慢布上眼白。
只要被她察觉出来,只要一点蛛丝马迹。
她见过也接触过那些打着医生旗号的骗子,知道那些人眼里和心里的贪婪,知道那些人的高高在上和口蜜腹剑。
月寒放缓呼吸,生怕会错过对方脸上的任何一点异样。
然而梧桐表情依旧是那般随意温和,她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便准备转身离开:“那小酒,这里就交给你了。”
被委以重任的小酒扬起笑脸蹭蹭对方的手掌,棕色的眼睛在巴掌大瘦瘦的小脸上,和小奶狗一样:“嗯!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姐姐。不过路边太晒了,你要不还是去枫树下等我吧,一会儿我们去黄大叔那里看看青天哥哥。”
梧桐:“好。”
望着梧桐离去的背影。
在听到小酒一声声唤她后,月寒这才把视线收回。
其实自这两人来到村子里,她就一直有所关注。如同此刻她望着对方的身影一样。她知道梧桐不想那个叫清秋的人接触她,巧了,她也不想接触到那个人。
骨子里就是个漠视生命的人,没有任何同理心。救人也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想要让她去救而已。说到底医仙这个称号根本就该属于另外一个吧。
两个月又十八天,整整七十九天。
她一直站在远处。有时会听到两人和村里的其他人说哪些药是可以止咳,哪些药可以降高热。有时会路过看到他们对创口的清洗,处理,包扎...
没见过的剪刀和药粉,还有各种木质的辅助用具。
七十九天。
她观察了整整七十九天。
月寒看着小酒手里的草篓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天天气很好,几日的炎热后终于迎来久违的凉爽,云层时不时挡住刺眼的太阳,在微风的吹拂下,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专门填平修整的院落似乎就是为了今日,青天面色紧张拿着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木质器具,在梧桐的指挥下,组装好后交由给自己常年卧病在床失去一条腿的父亲。
青天没有喊人来见证这一奇迹时刻,不仅是让父亲得以下地的汤药,亦或是可以靠自身行走的辅助工具。
寂静的正午。在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刻,在不抱希望的一角。
但恰巧路过的月寒,就像是特邀观众。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因为她看到了老黄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水,还有松开又攥紧的手。
那应当如何形容呢?
遮挡住烈日的云层悠悠而过,刺眼的阳光,先是照亮了院子里稀碎的木屑,滑过褐色的大水缸反射出耀眼的斑,最后落在了老黄最终咬紧牙关,闭着眼睛站起的身上。
守得云开见月明。
月寒似乎听到了干涸的土地上滴落雨水的声音。一个堂堂男儿,砍得动高耸入云的巨木,也扛得起往常生活里的一切担子,此刻却捂着脸,蹲在地上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