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魂去来兮
“相公啊！你当真不认得为妻了吗！”
妇人哇一声哭了出来，上前准备去抱田不满的大腿。
“你这是……”
田不满慌忙一躲，愕然看向她。
“傻老娘们，连你自家男人都能认错！好好看看，咱俩根本不认识！”
女人抽抽搭搭掉着水珠儿，泪眼婆娑地望着田不满，颤声道：“你虽然模样变了，声音变了，但我晓得，你一定是我家相公……否则，你怎么会在三月初七的酉时三刻，出现在望山村村口！”
田不满闻言看向手中的灯笼，目光微沉，只见灯笼外糊着的白纸上，用黑笔勾勒着一个森然的“奠”字。
说来也奇怪，虽然没有遇到多少大秦国的人，但这里的风土习俗，好像跟自己前世故土，与东方大衍一脉相承。
这灯笼应该是做白事用的，听这妇人刚才说的话，像是过来招魂的，妈的，不知道又是哪个同行，胡乱给人算命了。
“你先起来，我问你，你家男人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都忘了啊……”
妇人哀哀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之前是当兵的，不久前刚随军出海打仗。”
随军出海？
难不成这妇人的相公，就是李靖手下的部属？
“你这灯笼是为谁扎的？”
“为你啊。”
不对，如果是李靖的部属，那死讯传过来的未免也太快。
难道从大秦国发出去的舰队，不止一支？
“你这丧气的妇人，你男人才出去不久，你怎么就知道他死了！”
妇人闻言哭声顿止，再看向田不满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狐疑。
“是…是神婆告诉我的！”
“神婆？”田不满眉毛微挑，本就烦躁的心情，此刻更是感到晦气，“走了！”
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转回来，将拿着的灯笼交还给她。
“以后这些人的话一个字儿都别信！”
“等一下！奴家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不是，那你就真不是我家相公。”
见田不满不理会，昂首向前方快走，她一咬嘴唇，随即喊道：“田不满！”
鬼知道在电光火石间，田不满心头冒出多少思绪。
一个大秦国素昧平生的村野妇人，竟然开口便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难不成又是说不清楚的世代纠葛，还是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
妇人话音未落，田不满便再度耸在她面前，她下意识身体往后一缩。
“你相公叫田不满？”
“不。”
妇人立刻摇头，田不满闻言心中的波动稍稍平复了一些。
“可神婆说，当一个叫做田不满的人到达望山村时…我相公，也就回来了…你，就是田不满……”
妇人嘴里的这个神婆，来头不简单啊！
自己现在即使否认，也迟了，田不满干脆绕过这个问题，“这个神婆是什么人？”
“神婆以前不是神婆，村里有很多人守寡，她是其中一个，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妇人缓缓讲述着，“但有一天，她好像是开了天眼，这世上如果有一百件事，那她便知道九十九件…是她告诉我，相公死了，让我酉时三刻在村口等着，你来了，你真来了！”
说完，妇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田不满此刻不再否认，压低嗓音问道：“对，我来了，告诉我，这个神婆住在哪儿，我要亲自去谢谢她。”
“她……”
妇人抬起头来，刚抬起手臂想指明方向，声音突然一僵。
“她，来了。”
来了！
田不满背后一毛，果真来人了，好隐匿的脚步，分神之下，竟没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
“你认错人了，我说他会将你的相公带回来，但没有说，他就是你的相公。”
清冷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冷的让人脊背生霜。
闻声，田不满蓦地陷进了回忆里，这个声音，太特殊了。
与其说没来由地让人感到熟悉，倒不如说令人无法遗忘。
“神婆。”
妇人虔诚叩首。
田不满回头一看，身穿素色麻衣的年轻女子正缓缓向此方走来。
盘成髻的浓郁青丝，更显面容清冷如雪，一双眸子里，挂着与我何干的薄凉。
是她，没错了。
田不满断然想不到，在大衍玄京一别后，今天竟会在这大秦国中，再度莫名其妙的相遇。
“田不满。”
想起妇人口中的这三个字，田不满有理由怀疑，大秦国的出世，跟她有解不开的关系。
“那我相公在哪儿？”
妇人抬起头迫不及待地询问时，女子已经走了过来，并肩与田不满站在一起。
从始至终，二人的目光都没有过交汇。
“他来了。”
女子抬头往后方一指，霎时间，阴寒的空气顿时席卷整条长巷，妇人不自觉打起了寒颤。
虽没有河水淌过，但整座村落都开始荡漾粼粼波光，幽绿、透彻。
田不满顺着女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压压、湿漉漉的一群人像是迷失的游魂，在一簇跃动绿焰的带领下，全部低着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此处行来。
这些人全部都披挂着黑色的甲胄，此刻已尽皆破碎，挂满了潮湿的水草。
田不满抿了抿嘴唇，这些人，是李靖手下那支葬身大海中的水师。
“相公！”
妇人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了她的男人，跌跌撞撞跑过去，将一名瘦长脸颊的军士拦腰抱住。
与此同时，迷失的男人好似大梦初醒，眼中的光彩渐渐恢复，望着妇人，严肃森然的面孔渐渐柔和下来。
“带他回家，安葬吧。”
妇人哭着，带着已经死去的丈夫离开了此地。
“去吧，九幽之火会照亮你们的归途。”
女子展开双臂，湿漉漉的人们从两人身侧穿过，在火苗的带领下，继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归途。
当人群隐于黑暗中时，席卷长街的阴寒与映照村落的波光也同时消散。
两双目光交错对视。
女子轻启双唇，率先开口道，“才几日不见，你已经越来越像一尊神了，冷漠、无情，视人命为草芥。”
她的语气中没有批判也没有赞赏，只是在平静陈述着自认为的事实。
田不满笑笑，随即脸色一沉，平淡道：“你不是神婆，是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