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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烈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魔种会忽然袭击。

魔种袭击,春夏最多。值此深秋,它们应该都在寻找食物过冬,很少会出来伤人,因此,长城此时也处在军备较为松懈的阶段。再加上,长城附近的几个魔种聚集点都被百里守约的视野装置覆盖着,此时显示一切如常。

但半个时辰内斥候三连急报,让他不得不正视大队魔种正准备攻打长城的事实。

烽火早已点燃,消息被烽火台一座连着一座地传递出去。公孙离站在城墙上,看着蜿蜒千里的长城逐一燃起烽火,心中竟然微微有些激动。

“长城守卫军第一军第四军,随我出城门迎敌!”

“是!”

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苏烈和铠率领两军士兵列阵而出。与此同时,两队弓箭手安静而迅速地跑上城墙,沿着城墙上的垛口逐一排开。

出城门的士兵迅速列阵,同时,又一支七八人的小队跑上了城墙。路过公孙离身边时,一个士兵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公孙离一看,好像是上次来控诉百里守约虐待他们的那个狙击手小吴。

“城墙上危险,公孙姑娘还是回营帐里去吧。”

他这话一说,整个狙击队都停下来看着公孙离。

苏烈让他们狙击队在城墙上进行远程火力压制。此时队长不在,也没人管他们。

难得平时惜字如金的小张也开口劝道:“回去吧。”

“是呀,不然队长回来看到你受伤了肯定要担心的。”

“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加训练量……”

……

公孙离心里觉得温暖,带着笑撑开了油纸伞,挡在自己站的垛口上。“没事的,你们忙吧,我会小心的。”

言谈间魔种大军已杀到城下,苏烈挥舞着粗壮的横木率先冲入了魔种群,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狙击队员们有心再劝几句,但看底下战局胶着,也来不及多言。这时,城楼忽然又火急火燎地窜上一只小猫来,抱着个猫咪形状的东西,动作迅速地拦在公孙离身前。

“你们走吧!我会保护公孙姑娘的!”

狙击队员见状,纷纷行礼告辞。

等大家走了一段了,公孙离才想起来,急急忙忙地喊道:“你们都小心啊!”

没有人回头,只有小吴高高地做了个“收到”的手势。很快,队员们各自分散开,找到合适的狙击位置加入了战场。

城墙外,名为“铠”的剑士已拔出了长剑,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鲜血逐渐染红了他银色的铠甲。而穿着深色军服的苏烈,早已被魔种群淹没看不到了。

只在公孙离和狙击队员说话的这短短几分钟间,长城之下,就已倒下了几百个魔种,但后面的魔种还丝毫没有收到影响地蜂拥而上。

血腥味一下子冲上了城墙,将整个长城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一片惨烈的景象,只有阳光,干干净净地照着这遍地的鲜血和杀戮。战鼓随着士兵们的动作一声比一声急促,夺命一般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公孙离跃上最高的城楼,旋开花伞,淡淡的法力在她身边萦绕。她闭上眼睛,缓缓旋转起来,身后裙摆上的飘带随风舞动。

再睁眼时,手心已经幻化出一枚小小的枫叶。

沈梦溪看见自己要保护的人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显摆了,把自己弄好了的炸弹一股脑地往魔种群后面丢。

公孙离旋转,挥手,每一枚枫叶飞出,都携带着枫色的法力没入一个魔种的心脏。

她在支援守卫军。

渐渐地,有魔种发现了她,将阵亡士兵的刀剑向她扔去,却都被那看起来一碰就碎的油纸伞挡了下来。同样颜色的法力保护着伞面,也保护着持伞的人。公孙离旋转花伞,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又尽力在抵挡的空隙间扔出枫叶去攻击敌人,远远地看去,好像在跳舞一般。

干净的,优美的,旁若无人的舞。

无人欣赏。

——————————————

几十里之外的大漠,魔种同样出现在了百里守约身处的法阵里。

刚开始是零星的一两个,从他面前往法阵中心跑去,被他一枪毙命。渐渐地,魔种越来越多,等他到达法阵中心,魔种已经在从四面八方涌来了。

它们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法阵中间的百里玄策。

在暗紫色细线最密集的地方,地面凭空生出两条锁链,捆着一个红发狼耳的少年。在那少年脚下,另有一个暗红色的法阵,法阵之中,以北斗七星的方式,排列着七个闪烁的光点。

那七个光点此起彼伏,发出的白色光芒耀眼夺目。周围已经聚集了如潮水一样的魔种,疯狂地想要攻击中间那个少年,却又畏惧这光芒而不敢靠近,只在光芒随着变化规律而减弱下去时,才敢上前攻击。

即使有光芒的威慑,也总有可攻击的空隙。那少年身上已经血迹斑斑,努力地缩成一团,躲在光芒中间瑟瑟发抖。

一只锋利的爪子抓住了少年的肩膀,下一刻,那爪子的主人就被一枚子弹洞穿了心脏。

百里守约双眼泛红,手却稳稳地端着猎枪。法阵中间的少年被枪声惊动,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两秒,眼神又涣散了。

眼神涣散是虚弱的表现。守约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喊了一声:“玄策!”

少年垂着头没有反应。

百里守约向那少年跑去,每一枪都带走一个魔种的性命。他单手持枪,左手握着军刀开路,右手飞快地解决掉少年身边越聚越多的魔种。除了换弹,枪声一直没有停过。

“玄策!”

在距离少年只有十几步的距离时,那少年终于抬头看了看他。这个时候,魔种已经把那红色法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百里守约再也没办法往前了。

魔种蜂拥如海,他填了海才能过去。

那少年看着他,血红的眼眸毫无生气,显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来。

“玄策!”守约又喊了一声。

少年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什么,他周围的七个白色光点倏然熄灭。与此同时,原本齐心协力进攻红色法阵的魔种一下子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地四下搜索,最后锁定了十步开外的百里守约。

局势瞬间逆转,潮水般的魔种向他涌来。花木兰和高长恭站在紫色法阵之外,只听百里守约手中的猎枪几乎成了连发,但眨眼之间,他就被魔种群淹没了。

花木兰急得拔出重剑就要冲进去,却被高长恭又拽了回来。“他不会想让你进去的。”

“那我不能看他送死啊!”

高长恭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花木兰不知怎么停住了脚步。

百里守约又闭上了眼睛。

法阵之中本就没什么光线,一路走来,他们全靠脚下法阵的光芒指引。如今被魔种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脚下全是鲜血和尸体,包围圈中更是透不进一点光来。他索性闭了眼睛,靠声音和风来的方向来躲避攻击。

被猎枪打死的魔种的尸体,为他构成了一道短暂的墙。但很快,后面的魔种会将前面的尸体推倒,百里守约不得不跳到尸体上面进行战斗。他不停地闪避,在尸山上来回跳跃,位置越来越高,体力也逐渐下降。

一个转身间,他看见几只巨大的魔种已经围住了红色法阵中的那个少年,其中一个已经咬住了他的手臂。少年拼命挣扎,不停地哭喊,但一点声音都传不过来。百里守约毫不犹豫,双手端枪结果了那个魔种的性命。

就这一次支援的时间,身后的魔种跳上尸山,一巴掌挥到他背上,直接把他打得摔倒在尸体堆里。

百里守约咳出一口鲜血,翻了个身,就以尸体为架枪点再开一枪,打中了距那少年最近的魔种的心脏。

“玄策……”

血腥味已经充斥了他的鼻腔,也不知道是魔种的还是自己的,一呼一吸间都是剧痛。他知道可能出不去了,但好在还能再见玄策一次。

“谁也不能……伤害你……”

又是三声枪响,那少年身边的魔种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而他自己已经一身都是伤口。

长长的獠牙刺穿了他的左腿,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枪一枪的打向前方。

少年冰冷的红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温暖,和一种悲哀。

为了三年前的失约,他最痛恨的哥哥,最挂念的哥哥,如今却要死在他面前。

恨意未消,但他竟然有些不舍。

枪声逐渐停了,少年死死地盯着猎枪枪管,看见狙击镜后的眼睛慢慢闭上,与自己相似的狼耳朵也耷拉下来。魔种们发出欢呼,一拥而上去争抢到手的猎物。

如此数量巨大的魔种群,自己竟然只是小小的几道皮外伤。

少年站了起来,良久,往前走出了一步。

从他踏出红色法阵开始,巨大的紫色法阵开始逐渐熄灭,一道一道紫色的光线黯淡下去,魔种逐渐粉碎消失。花木兰恍然大悟,转头望向高长恭,“这是一个幻境?”

高长恭摇摇头,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魔种全部消失殆尽。百里守约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鲜血逐渐从他身下漫延开来,又慢慢渗入沙漠里。

23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被人放进一个祭祀用的法阵里,准备献给魔种当做祭品。我那时恰巧路过,看到一个剑士救了他,后来那个剑士不知所踪,玄策醒过来,非要跟着我。”

“那剑士是铠吧?我听他说过。”

“嗯,”高长恭看着法阵中的少年,随着法阵和魔种的消失,两把钩镰在他手中渐渐成型。

“他想要变得更强,因此一直缠着我,要拜我为师。他说,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变得强大。”

“最快的速度?”花木兰不解。

“那意味着在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处,最严苛的训练。这三年来,所有训练的痛苦和被哥哥抛弃的仇恨,都被他注入那两把钩镰,成为梦魇。梦魇的载体,就是他当年被扔进祭祀法阵的记忆。”

“所以这都是他的记忆了?”

“对。”

法阵中所有的声响已经都消失了。百里守约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肢体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伤口狰狞可怖,满身鲜血。那少年忽然颤抖了两下,试探性地朝他走去。发现百里守约丝毫没有反应后,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扑倒在守约身上。

猩红的眼眸中,落下了几滴眼泪,然后,他像一个溺水很久的人,忽然喘过了气,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开始嚎啕大哭。

百里守约意识已经模糊了,眼前开始回放过去的场景。

童年时幸福的家庭,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和自己的承诺。

“会一直、一直守护弟弟的。”

“哥哥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丢下你。我们约定。”

“这是大雁。大雁秋去春回,是再远也会回家的动物。”

然后就是魔种入侵的场景,自己回到家看见翻倒的水缸,在墙角找到碎裂的木雕小人。

加入守卫军,遇到木兰姐和苏烈大叔。

一次一次向沙漠更深处探索,为了等玄策回来。

还有在上一次寻找玄策时,大漠中遇到的兔耳朵的少女。

“我有退路,你没有。”

以及回到长城后,被花木兰调侃得羞红了脸的样子,兔耳朵垂下来,委屈又羞涩的眼睛。

意识逐渐涣散,他感到温暖起来。

是不是要死了?

队长会把玄策带回去好好照顾的,阿离也会好好的。他觉得很满足。

倏忽之间,疼痛开始退去,所有的伤口逐渐愈合,有声音和光传进来。

法阵外面,高长恭收起军刺,整整衣衫,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我之前偷袭他,是想试探他的反应速度,如果不够快,他很可能会死在玄策的幻境里。”

“你在考验他?”

“对,”高长恭指了指玄策,“这场幻境是玄策对他的考验,也是我对他的考验。”

花木兰皱起了眉,显然对高长恭的安排有些不满:“跟你有什么关系?”

高长恭轻轻叹了口气,“玄策之前一直缠着我,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大漠里,唯有强大,才能活下去。他手中的钩镰,是他唯一的武器,却因为吸收了太多的仇恨而附着了一个梦魇,梦魇不破,他就没有办法和钩镰和平相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做反而是在帮他咯?”花木兰抱臂,挑衅地看着他,“你不是刚才还说他不是你徒弟吗?怎么实际上这么关心?”

“咳咳,”高长恭颇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还十分做作地用手挡在了嘴前,“他们交给你,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花木兰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隐了身。花木兰翻了个白眼,看看那边的百里兄弟。幻境刚刚消散,守约身上的伤口全部复原,但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抱着玄策手足无措,而玄策更是哭得满脸泪水,混着沙尘变成了一张小花猫脸。

“你说你们这是何必呢。”花木兰轻声叹气。爱就用力去爱,恨就彻底地恨,搞那什么因爱生恨的,多非主流。

她摇摇头,决定不看这久别重逢的场景。刚一转头,却看见西边的地平线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

不会又是什么法阵吧。她心中疑惑,又仔细地看了半天,才渐渐明白过来,那是长城所有烽火台都被点燃,狼烟在长城上空连成的一道黑线。

“守约!长城出事了!”

——————————————

这次魔种的攻击完完全全出人意料,从时间,到方向,再到攻势,都昭示着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魔种骚扰,绝对是有人刻意豢养、训练的,想要击溃长城防线。

“紧急征调左右陇南道军队前来增援!”

魔种攻势太过猛烈,在苏烈和铠带领下出城迎敌的士兵死伤达三分之一,活着的人已全部退回长城内,紧闭大门,拖延时间打防御战。

可魔种却还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

烽火台已经点燃两个时辰了,至今为止,只有都护府派了两个军前来增援,附近山海关嘉峪关都没有动静。好在都护府那边还来了个沈梦溪,他炸弹的威力可是比冷兵器要高效得多。

即便如此,伤亡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战鼓早已停了,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抵抗魔种。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不,有尽头,不是魔种放弃进攻,就是守卫军全军覆没。

公孙离耗尽了力量,跌坐在城楼顶上喘气。转头看去,苏烈仍在勉力支撑,铠的战甲已经全是血迹。数不清的受伤的士兵被从城墙上运送下来,又有其他士兵顶上缺口。

东边一片宁静,救援仍遥遥无期。

狙击手已经聚集到了城楼上,这么近的距离,连狙击镜都不用,一枪就能带走一个魔种。公孙离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望向了西方。

灰黑色的魔种大军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绯红的身影,而那人身侧,是个长着狼耳朵的年轻人。

“队长!是队长和守约回来了!”

苏烈立刻喊道:“是真的吗!”

距离太远了,除了站在最高处的公孙离,谁也看不到魔种群身后的那两人。狙击队的小张反应最快,端起枪用狙击镜看了一眼,随即大声确认:“是真的!”

这两人的回归无异于一剂强心针,大家的士气立刻高涨起来。苏烈满是血迹的脸上也带了些喜色:“你看着!等他们到了就开城门!”

花木兰手中一把大剑挥得虎虎生风,硬生生从魔种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百里守约站在她的左边,狙击枪中被注入暗紫色的法力,子弹打出,能穿透数个魔种,一枚带着法力的子弹能打死一条直线上的敌人。

很快,城墙外的魔种群就少了很多。公孙离站在最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有公孙离在城楼最高处做掩护,花木兰和百里守约艰难地穿过魔种群,到达了长城底下。越接近长城,魔种就越密集,他们前行的速度开始慢下来。

一枚枫叶穿透距离百里守约最近的魔种,他抬头看了一眼,公孙离笑着对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跳下城楼,想要下去通知士兵开城门。谁知刚落到城墙上,离她最近的垛口便爬上来一个巨大的怪物,尖利的爪子狠狠洞穿了她的肩膀。

“阿离!”

“公孙姑娘!”

沈梦溪大喊着扔出一枚炸弹。炸弹刚飞到半空中,就被狙击队员的子弹引爆,一下子将魔种炸翻了出去。公孙离摔倒在地,一把抓住身边最近的士兵的脚踝。

“快去开城门……守约……还在……”外面。

她耳鸣一片,眼前发黑,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