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见到他一副没事人的态度时，我一巴掌朝他的脸上打去，只听一清脆的声响，那张好看的脸上便赫然出现了红色的手指印。
这前后的落差让他一时缓不过神来。他错愕的望着我。
我看着他那双幽蓝的瞳孔，那颜色真好看啊，像天空、又像大海，看的我都快心疼了。
可我还是很气，又狠狠推了他一把，奈何推不动他，他反而上前拥住了我。
明明打他的人是我，他却道起歉来：
“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嗅着他衣襟上熟悉的味道，我奋力挣扎。
“你下次再不告而别，我打断你的腿！”
我威胁他，他上前一步，没等他碰到我便转身离开了。
他没追上来，我想他应该是被大殿里出来的师父叫去挨训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后山瑶池，看着泳池里澄澈的泉水，心情突然没来由的畅快。
其实我内心是庆幸的。
庆幸他还活着，庆幸他回来了。
于是整座崤山只剩下了我李白师父小六小七五人。
李白也有了自己的佩剑，名唤青莲，这把绝世好剑，却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后来我亲自编织了一枚剑穗赠予他时，他高兴了一整天。
他回来后我们如同还没吵架前，偶尔月下对饮，偶尔林间舞剑，偶尔挑灯看雪，更多的是小打小闹，但也总是他让着我，这些年，日子过得惬意而美好，我已经把他当做我的家人。
朝起朝落，昼夜变迁，转眼间李白个子已经高出了许多了，有一日我得知她父母来崤山看他时，我才记起他与我不同，他是有自己的家人的。
看着他和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说不出的羡慕。
因为我连自己亲生父母也没见过，我恨他们，恨他们抛弃了我，可我连他们抛弃我的原因都不知道。
是因为这个吗？我抚上自己右脸上的印记，看着大殿里他俊朗的侧脸，我第一次感到自卑了。我在竹林里疯狂练武，被毒蛇咬了后李白寻了过来。
他为我吸蛇毒的时候我是有意识的，可当他说出我都不在意你的脸是何模样，你何必这样在意时，我竟一时茫然了。
但也觉得自己被最重要的人背叛了，虽然我平时也会用自己的容貌开玩笑，但也未曾真真给他瞧过。
因为我怕他失望，怕他厌恶……
……
回忆就像残缺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了一个尘封已久故事，我从地牢里出来，沐浴净身后，我将宫女为我准备的丝绸华服换成了苎麻素服，摘下头发上的金步摇拟翠簪，将长至腰间的青丝高高束起，因为这幅模样才是我上官婉儿真正的样子。
跟着几位公公身后，一路上琼楼玉宇，亭台楼阁，极尽精巧，就连浮雕都以金粉敷就，奢靡浮华。
这里就是女帝的大明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我难逃命运，在太液池畔见到了等待我已久女帝武则天。
【Side：上官婉儿】
第二章宫阙寒（下）
夜深沉，月光如水，凉风习习，带来草木与雨水的气息，太液池畔宫灯高挂，我看着不远处的夜宴，有着人影交错，歌舞升平的热闹。
鹅卵石铺就的地面硌的我膝盖生疼，而女帝仿佛还在与男宠们醉生梦死，我直直跪了几个时辰，加之身上有伤，腰酸背痛的疲惫让我有一种想一走了之的冲动。
可狄仁杰命几个宦官死盯着我，我插翅难逃，有时候我就是轻微动一下，想要挠一挠脖子，他们便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如今我竟沦落至此，连小小的宦官也敢对我蹬鼻子上脸了。
我便剜他们一眼：
“瞪什么瞪？这水边蚊虫这么多，你们不动个试试？”
我没好气道，因为一个动作而引动了肋骨上的伤口，我疼得嘶了一声。
不久前才经历了严刑拷打的我，就算治愈能力再强，也经不起这几个时辰的跪坐啊！
“还愣着干嘛呀？还不赶快来扶我一把！”
那两个宦官皆是被我弄的一噎。
或许是想到了我是从死牢里出来的人物，狄大人虽未交代他们什么他们也不敢特殊对待，但也不敢冒这个险，毕竟我是女帝想要见的死囚。
他们便蹲下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后来，从热闹处走来两个模样俊俏的双生男子在我身前站定。
“姑娘，陛下有请。”
因为跪着，温柔的男声从我头顶传来。
我才看清了来者的具体容貌，两个二十上下的男子，一个提着宫灯微微俯下身注视着我，一个拿着团扇掩嘴在一旁偷笑。
我抬起头，眯了眯眼睛。
虽是长着一幅模样，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一个青衣，一个紫衣；青衣儒雅温和，紫衣妖孽风流，两人站在一起，本该是冰与火的两极格局，但又如此和谐。
我上官婉儿也算是阅美男无数，以前在崤山的时候，师弟们一个比一个俊俏养眼，其中以李白犹为突出，当年的我依旧不为所动，偏偏这面前的两个男人，让我愣怔了半晌。
不得不感叹女帝后宫之大，美男无奇不有。
“哥，跟这丫头讲什么礼？”
紫衣男子朝着青衣男子嗔怪道，然后用手中的团扇将我的下巴往上抬，一双凤目打量了我一眼，面露嫌弃：
“啧，陛下怎么会要见这么个丑女人？”
“易之！不得无礼……”
青衣男子轻唤了他一声，而那名叫易之的妖孽美男，已经被我反手绊倒在了鹅卵石上，痛的脸扭曲成一团。
“啊！你这泼妇！疼死我了，本公子要叫陛下诛你九族！”
他还想要爬起来，我却将双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还用自己的膝盖死死摁在了他的小腿上，他竟动弹不了半分。
或许他没有想到我一个女子的力气会有如此之大表情惊恐地看着我，可崤山大弟子的名号，可不是虚的，虽然有恙在身，但对付这些嘴比茅厕还臭的纨绔公子哥，绰绰有余了。
“是时候该洗洗你的嘴了。”
我邪魅一笑，他便向他哥投去求救的目光。
“姑娘，家弟顽劣，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手下留情，鄙人张氏昌宗，家弟张易之，敢问姑娘芳名？”
名叫张昌宗的男子倒开始自报家门了，见张易之疼得张牙舞爪的，解了气，我也不知矫情之人，便松开了张易之。
站起来拍拍宫裙上的灰尘，微微颔首：
“上官婉儿。”
张易之见自己重获自由，便躲在了张昌宗的身后，对我指手画脚道：
“你等着瞧吧！等会我就叫陛下杀了你！”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还怕这些？
“走吧，等会陛下等急了，诛九族的可不只是我了。”
张易之恍然大悟般，刚刚是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便先发制人地朝夜宴的方向跑了，还不忘扔下一句话：
“我看是我先见到陛下还是你先见到陛下！”
我也不着急去追，只是觉得女帝的这位男宠竟有些傻得可爱，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不料膝盖上一软，我差点栽了下去，因为方才跪太久，竟没发现腿都跪麻了，但张昌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的手臂。
他一靠近，我就闻到了他衣服上的兰香，我蹙眉，难道男宠也要同以前的嫔妃一样搽香抹脂，着实有些刺鼻。
“无妨。”
我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因为不太习惯和陌生男子太过亲密的接触。
张昌宗或许也觉得逾越了，便提着宫灯在前方为我照明。
我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两个宦官命令道：
“你！还有你！还不赶快来扶我过去！”
那那个宦官便左右搀住了我的手臂，我把力量全部放在两个人的身上，心里偷笑。
反正宦官也不算男子！
夜宴上的歌舞还在继续，夜宴的奢华，无不彰显着大唐盛世，一路上，我拖着繁重的襦裙，两个宦官拖着我，看着一路上的繁华奢靡，从装饰到用具，都格外讲究，宫娥捧着瓜果佳肴美酒如流水般穿梭。
连空气里都带了微醺，跳舞的是一群男宠，服饰飘逸，裙摆如云，臂上缠着绫罗披帛，腰间的环佩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音。
到了主座下，我还得继续跪着，张昌宗便站在了一边，殿上的女帝我看不清样子，红色的绸缎一片片垂落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但显然张易之早就到了，我都能听见他那欠揍的声音，我迅速地翻了个白眼。
“陛下！那女人敢欺负我，必须诛她九族方解我心头之恨，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哦？她可是我的贵客，易之，你胡闹也不知一天两天了，其他无论什么朕都依你，唯独这个不行。”
绫罗绸缎后，女帝的声音很年轻，完全不像个五十左右的声音，她虽严厉地拒绝了张易之的请求，但从语气里也听得出，她平时很宠爱他。
“不行！您今天必须杀了她！”
张易之开始无理取闹，我听见了瓷器摔在地上破碎了的声音。
“还没有谁敢威胁朕。”
女帝突然淡淡道，然后我便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然后张易之满脸是血的从绸缎后飞了出来，狠狠摔在了殿下。
我和张昌宗皆是一惊。
帝王心，深似海，上一秒她能将你宠上天，下一秒就可以眼睛不眨地赐你一死。
我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张易之双手颤抖着抚着自己的脸痛苦地哭嚎着，他这张脸，怕是破相了，我正惋惜之时。
他突然向我扑过来，歇斯底里道：
“都是因为你！陛下才会这样对我！你去死！！”
我内力浮动，正准备出手之时，张昌宗却上前一脚踢开了他，全然没了刚才的兄弟情谊。
张易之又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他惊恐地望着他的哥哥。
“哥哥…你！”
然后喋出一口血，张昌宗却面不改色。
“易之，你恃宠而骄，顶撞了陛下，本是死罪，如今还想伤害陛下的贵客，作为你的兄长，怎能熟视无睹？”
他垂下眼眸，却没有痛惜之情，我嘴角噙出一抹笑，看了两兄弟之间，只有张昌宗还算是聪明的，他是在救他。
如果我那一掌打下去，张易之可能会死，而张昌宗的话，也多半是说给女帝听的，先是撇清自己的关系，在保住自己的命下极力消除女帝的怒气再救弟弟一命。
“还不快退下！”
然后，张易之神情凄然地被宦官拖了下去。
“等等！”
女帝突然发话，宦官停住了脚步，张易之的眼神忽而恢复了清亮，望着殿上绸缎后女帝的身影，以为她回心转意了。
“陛下……”
“你确实很会讨朕欢喜，不过，你仗着朕对你宠爱，无恶不作，但朕喜欢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
女帝言下之意指的是我：
“你是万万不该得罪的，朕的后宫不差你一个张易之，所以，传旨下去，赐以张易之绞刑。”
一听到“绞刑”这个词，张易之生无可恋地栽到了地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女帝大可将他打入冷宫，可仅仅因为冒犯了我就把他判下如此酷刑，实在是难以置信。
一旁的张显宗却没有再做出什么举动了，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畏惧女帝。
我觉得我再不站出来不行了。
“陛下，我觉得张易之虽性格顽劣，却罪不至死。”
“哦？为何？”
女帝显然来了兴趣。
“我本来在太液池畔跪了数十个时辰，不免觉得陛下您很不守时，何况两个小小的宦官哪里看得住我？若不是后来张易之冲撞了我，还扬言要在您面前告状，这才引起了我的兴趣，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跪在这里见您一面了。”
我直言不讳，丝毫也不顾及女帝的颜面，倒是张易之朝我投来惊讶的目光。
我直接无视他，女帝却因我的话笑了起来，也没怪罪我：
“真是个奇女子！既然你都为易之开脱了，朕便饶他一死吧，来人，带张易之去太医院处理伤口。”
帝王的心情可真像阴晴不定的天气，就因为我的一段话，就免去了张易之一死。
张易之离开后，我看见他朝我露出了感激的微笑，我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昌宗，你也退下吧，朕要单独与贵客谈一谈。”
女帝掀开了绫罗绸缎。
张昌宗颔首：
“是。”
遣走了所有人，夜宴上只剩我和女帝两人，她行至我的身前，我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态。
我能感觉到，面前的女人，武功比我高了不止一倍。
“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顺从地抬起头，一袭明黄的龙袍入眼，一头秀发如瀑，眉心点着一朵嫣红的石榴花，面前的女帝，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左右，完全看不出她已经五十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好美的印记。”
她的手指拂过我右脸上的红色印记，感叹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印记好看的。
她也许是看见了我探寻的目光，笑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看起来很年轻？”
她连声音都很年轻，我点点头。
她笑：
“这是来自南疆的密术，天底下，只有我与南疆国主知道，美丽的皮囊，会让天底下所有的男人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蹙眉，她的笑声很是刺耳，她忽而又抚上了我的右脸，尖利的指甲刮得我的脸有些疼：
“可是你不用，因为——”
她的红唇微张：
“你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任何人都不可以亵渎。”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宦官就来通报：
“陛下，张大人绞刑以施行完毕。”
我的眼睛顿时瞪大，女帝反而笑意更浓，她看向我：
“好了，胆敢亵渎你的渣滓，朕已经替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