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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变成祥符,祥符又改为阳嘉,才短短七年功夫,皇帝就从离阳赵惇变成年轻天子赵篆,再变成新帝赵铸,好在离阳还姓赵,还是赵家的中原,赵家的天下。不管是那位“早夭君主”赵篆在位时平定西楚叛乱,还是赵铸最终夺得中原草原,两位年轻君王都表现出足够的恢弘雅量,不曾对亡国庙堂大动干戈,尤其对那些读书种子呵护有加,相交春秋落幕之时的山河破碎风飘絮,相较春秋八国覆灭后的人头滚滚落,祥符阳嘉两个年号交替期间,死守了两年的太安城最后并未遭受浩劫,甚至连草原那座北庭京城在被破城之后,新离阳王朝的三支北征大军也秋毫无犯,故而有人曾笑言,新帝赵铸的那袭龙袍,挺干净。
庙堂安稳,可是江湖却是年年新气象,不但新武评新鲜出炉,胭脂评将相评也陆续浮出水面,呈现出一副三年便河东河西变换的活泼架势,令人目不暇接。不过是数年之年的祥符十四魁,随着独占三魁的徽山紫衣宣布闭关退隐,就越来越无人提及,江湖草莽和武林豪杰的茶余饭后,是新武评四大宗师和新十大高手,是新十大帮派,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的公子仙子们。比起之前离阳版图内驿路凋敝导致的消息堵塞,新帝赵铸登基后,挟一统天下之风雷之势,大力改革驿路、漕运和胥吏三事,尤其以重建驿路作为重中之重,以此推动南民北迁,在这种大形势下,新江湖上的那些新消息,传递得尤为迅捷畅通,稍有噱头,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一朝成名,便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景象,在此期间,帝王将相和黄紫公卿无形中也为江湖推波助澜,比如在去年的阳嘉二年初冬,就有一桩江湖美谈传遍朝野,老燕敕王赵炳在入主太安城之前,曾经亲口允诺旧离阳镇南将军宋笠,以后历届胭脂评出现在江湖上,他燕敕王便必然会将其中一名绝色送往宋笠府上,当上了太上皇的赵炳果然一诺千金,亲自派人将这一届胭脂评第九的绝代佳人,送去了宋笠在京城那条“王侯巷”里的平南大将军府,相传在中原草原两地皆是战功显赫的宋大将军不仅坦然笑纳了,还在小朝会上向皇帝陛下埋怨,仅是第九的胭脂评美人,有失天家威严,下次怎么都该送一位胭脂评前五的女子,又传言年轻天子赵铸非但没有恼火这位扶龙功臣的得寸进尺,反而龙颜大悦,又与宋笠君臣对赌了一场,只要这位平南大将军能够保证广陵道十年无大乱,下次送往宋府的胭脂评女子,肯定位列前三甲。
若说这有可能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的稗官野史,那么新离阳承袭前朝的“传首九边”一事,则毋庸置疑,中原战乱之中,各地多有江湖豪客和绿林草莽恃武乱禁,以兵部衙门领衔的朝廷官府开始秋后算账,追捕缉拿之后,送往京城处决,然后一律押送去往下马嵬驿馆,交由那些北凉游弩手出身的“白马锦衣”,策马传首中原各地,以儆效尤,震慑江湖。
在阳嘉元二年,前任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赶赴京城就任坦坦翁桓温病逝后留下的空缺,门下省左仆射,同时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其子李翰林仍然留在北凉道,以旧白马校尉的显赫身份顺利升任凉州将军,成为新离
阳王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而前任凉州将军石符顺势升迁为北凉道副节度使,原本由辖境藩王兼领的节度使一职,在徐凤年杳无音讯之后,杨慎杏与徐北枳两位副节度使都有望就地升迁,只是徐北枳也挂印而去,在前朝被贬谪西北的副节度使杨慎杏,因祸得福,在官场重新崛起,一跃成为一道节度使不说,且无疑是王朝权柄最重的边陲大将,地位犹在两辽节度使之上,在离阳庙堂中枢“虚设”的那二十余把座椅之中,北凉道节度使稳居第一,然后是四座都护,接下来才是两辽、西京等各道节度使。而杨慎杏的嫡长子杨虎臣,由原蓟州将军升为新王朝的平西大将军,父子二人,一内一外两大将,杨家有几分权倾朝野的苗头了。与李功德李翰林父子的一文一武两紫衣,同样扎眼。蓟州副将韩芳替补为一州将军,河州将军蔡柏荣升新淮北道副节度使,叛离前朝离阳的袁庭山没有重返蓟州,也没有因为老丈人顾剑棠的晚节不保受到影响,而是在淮南道担任副节度使,世人皆知此人与平南大将军宋笠、广陵道吴州将军车野和京城御林军统帅齐神策,四人关系莫逆,素来以兄弟相称,比起许拱唐铁霜之流和北凉系武将这两拨人,都要更早投靠新帝赵铸,至于平北大将军张定远、以及唐河李春郁这些“国公侯爷”,这些“燕敕王藩邸老人”,自然是当之无愧最早的从龙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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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八月十八,广陵大潮甲天下。
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贩夫走卒,在三处观赏广陵江潮水,自大奉王朝起便蔚然成风,在停马镇最先赏交错潮,然后奔赴春雪楼观一线潮,最后在老盐仓看回头潮,不过若是想要一口气看完三种潮水,绝非寻常富贾
豪绅能够做到,需要观潮客沿着那条江畔驿路策马疾驰才行,很简单的道理,好歹你得跑得过潮水,而那条官道早已被老百姓拥堵得难以通行,别说马车,就是单人乘马也很难加快速度,所以就只能去那条一般情况
下不准百姓涉足的兵马驿路,从大奉王朝到春秋大楚再到如今离阳赵室,在每年中秋时节,都会特准某些人物使用那条驿路,只不过拥有出自当地将军府或是郡守官邸的特殊牒文,当然要是有本事让广陵道藩王或是
节度使经略使这三尊大菩萨亲自开金口,估计当地驻军绝对没那胆子拦截。如今宋笠以平南大将军衔入驻暂时没有赵室藩王坐镇的广陵道,在品秩上比起正二品的广陵道经略使和节度使低了半阶,虽说跟广陵道节度
使许拱相比,宋笠无论官身还是声望都要略逊一筹,但是若说比起顶着一个降臣身份的经略使大人宋庆善,以宋笠在离阳新朝如日中天的圣眷浩荡,恐怕宋庆善站在宋笠面前都不敢直腰说话了。
广陵道豪阀宋氏如今号称三代三文杰,尤其是宋家嫡长孙宋茂林,被誉为祥符年间的宋家玉树,与当年那位远赴北凉道立下无数边功的郁鸾刀,皆是简在帝心的俊彦翘楚。
只是离阳新朝武重文轻的格局,短时间内注定难以扭转,尤其是随着北凉系边将不断涌入京城庙堂,在兵部衙门扎堆抱团,老一辈有李彦超、皇甫枰和曹小蛟等人,然后就是年轻一辈却同样军功煊赫的寇江淮、郁鸾刀曹嵬等人,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青黄不接的尴尬形势,简直就快要把京城兵部给变成另一座北凉都护府了,兵部尚书唐铁霜本就被恩主顾剑棠牵连,处境尴尬,被许多忠心于前朝的某些太安城遗老私下腹诽为“十侍郎”“泥塑尚书”,言下之意是同样是兵部侍郎出身,壮烈战死于京畿南部战场的卢升象,能顶十个连太安城都守不住的唐铁霜,是一位只能做样子摆架子的兵部大佬。而且在阳嘉元年,新帝赵铸赐下的文臣美谥寥寥无几,武将美谥倒是争得头破血流,足可见当代名将之盛况,加上旧北莽北部草原依旧有大小悉剔负隅顽抗,这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战功将会收入囊中,张定远叶秀峰等南疆旧部纷纷率军赶赴战场,显然是要分一杯羹,以便日后的谥号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这拨人返回京城,庙堂上武将势力之强大,更加无法想象,四征四平,四镇四安,十六位常设实权将军,难怪京城笑言这么点官帽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前朝先帝赵惇曾经定下规矩,在靠近那座春雪楼的广陵江畔筑造高台,专门用以每年大潮检阅水师,永徽年间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广陵王赵毅亲自登上高台,今日换成了节度使许拱,那位名声不显的新任广陵水师统帅陪同。夺取四平将军一席之地的宋笠本该登台,只是他不愿出现,并未获得四征头衔之一的许拱估计也喊不动。想来宋笠应该是在那栋享誉天下的春雪楼登高赏景,世人皆知这位“四姓家奴”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用兵如神,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图享乐。
在距离检阅台不远的江畔地段,有座被数百铁甲锐士护卫的小山坡,是除了春雪楼和检阅台之外观赏一线潮的最佳地点,山坡下停满了豪奢马车,小山坡上站着五十六位男女老幼,老人大多高冠博带,名士风流,年
轻男子一般也都佩剑悬玉,女子则俱是衣衫华美,气态雍容,无疑是广陵道第一等的达官显贵。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一线潮的到来,等待那幕“水面雷霆聚,江心横白戟”的天下奇观。
就在此时,有一架马车在两百精骑扈从的严密护送下,疾驰而至,当那个男人带着两名女子一起走下马车露面后,山坡上的人物都感到一阵头痛,宋笠,一个先后两次从京城衣锦还乡回到春雪楼的跋扈家伙,第一次以横江将军的身份南下,这一次就更不用提了,离阳新朝第一位摘得平字头将军的武臣,山坡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瞥向最高处的那七八人,其中宋家三杰都在,潜心黄老的老家主宋文凤,广陵道经略使宋庆善,和刚刚科举夺魁后离开京师的宋茂林,之所以人人眼神玩味晦涩,在于去年胭脂评浮出水面后,广陵道有两位幸运儿抱得美人归,除了宋笠,再就是迎娶那名江南道韩阀女子“小登科”的宋家玉树,然后几乎是在宋笠一脚踏入广陵道辖境的同时,刚刚完婚的宋茂林就已经让妻子动身回家省亲去了,自己也绕道避开宋笠,名义上是京城赶考参加秋闱。
至于真相如何,显而易见,以宋笠在广陵道路人皆知的好色秉性,连官居二品的宋庆善也没底气与之死磕到底,一旦给宋笠得逞,好不容易有了几分中兴气象的宋家,也就别没脸皮在官场继续厮混了,毕竟读书人的脸皮,说厚可厚,是在太平盛世,说薄也薄,在乱世中,最经不起刀枪剑戟轻轻一戳,如今终究还远远称不上承平已久,不说地方上各道州郡一般都是武将嗓门粗声音大,就连天下首善的京城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宋阀在广陵道再根深蒂固,经过当初那两次间隔不到三年的动荡后,实在是风声鹤唳给吓怕到了骨子里。
宋笠今天既没有披挂铁甲也没有穿武臣公服,一副优游公子哥的富贵装束,身边两位女子可谓国色天香,其中一人正是“赵家赐婚”的胭脂评美人,她是位江湖女子,出身于西蜀道春贴草堂,名叫谢愿,她还应该称
呼跻身上届胭脂评的谢谢一声姑姑,被江湖誉为“蜀地大小谢”,只可惜谢谢在那位白衣兵圣不知所踪后,也随之消失。否则以谢谢传言中的驻颜有术,姑侄二女联袂登榜胭脂评,注定会是一桩轰动江湖的美谈,不
过也亏得谢谢早早离开视野,否则以宋笠如今的显赫身份和一贯手段,得手了谢愿,怎么都要连谢谢一同金屋藏娇才会罢休。
宋笠一路登上山坡,没有直奔坡顶的宋家三人,而且停停走走,遇上别人打招呼,不管熟脸的还是陌生面孔,这位在官场攀爬如履平地的“广陵王”都会笑着回应,对方也都会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应该是半真半假,不全是表面功夫,许拱虽然是江南道豪阀出身,久负盛名,据说曾经是连老凉王徐骁都称赞过的名将,但是在那场围绕太安城展开的战役中,如果说卢升象的表现太过悲壮而激昂,死得太过惋惜,那么许拱就是功亏一篑了,若是能够坚持到赵篆出城投降才“被迫”让出京畿西大门,许拱如今绝对要加上一重征字打头的大将军官身,在明眼人看来,当时担任两淮道节度使的许拱,那种墙头草行径,实在是落了下乘,如今从已经分割为淮南淮北两道的两淮道平调至此,官场进阶之路其实已经走到尽头了,远不如宋笠来得前程似锦。所以宋笠在广陵道跟谁客气,那个人感到与有荣焉,还真算不得就是没有骨气。
老狐狸宋文凤貌似昏昏欲睡,贵为一道经略使的宋庆善脸色阴晴不定,当年差点有希望“嫁给”西楚姜氏女帝的宋茂林,倒是脸色如常,双手负后,不愧是“北徐南宋”中的玉树临风,比起当初新婚燕尔便夫妻仓皇
逃离广陵道的狼狈,似乎吃过了定心丸。但是若是有人站在宋茂林身后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位新科状元背后有一只手,紧握拳头,青筋暴起,不知是畏惧还是羞愤,或是两者兼有。
宋笠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两名倾国佳人停步,然后独自走到宋氏三杰身旁,其余那些个与江左宋阀最是关系盘根交错的世交人物,都心有灵犀地向下走去,与宋笠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微微作揖致礼,丝毫不敢怠慢。宋笠站在宋家官身最高的宋庆善身旁,无意间便与那棵宋家玉树相隔最远。宋文凤依旧显得老朽疲惫,而作为广陵道名义上的文官一把手,宋庆善比起父亲宋文凤就要神色紧张许多,之所以如此惴惴不安,绝不是忌惮
宋笠位高权重那么简单,在这其中,有许多豪阀高门里头独有的乌烟瘴气蝇营狗苟,须知宋笠也姓宋,而宋家在广陵道是一等一的膏腴华族,枝繁叶茂,虽说没有人把宋笠跟宋阀联系在一起,但在场四人,都心知肚明,宋氏与宋笠,既是亲人,更是仇人。曾经有个偏房庶子出身的宋家子弟,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惊才绝艳,很早就有神童之名,但是在十四岁那年便暴毙。
宋笠抬手随意掸了掸袖口,啧啧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欺我宋笠,总算被我熬出头了。”
宋庆善脸色发白。
宋笠远眺江面,“有句谚语叫丑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当上了恶婆婆,也该反过来收拾小媳妇了吧,否则一口怨气出不得,岂不是要活活憋死,对不对啊,宋大伯?”
宋笠弯腰探头,笑眯眯望向那位好似在打瞌睡的老头子,“对不对啊,老扒灰?你老啊就别打瞌睡了,小心一闭眼可就真睁不开眼喽。”
宋文凤始终无动于衷。
宋庆善脸色铁青,嘴唇发抖,侧过身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你闭嘴!”
不明真相的宋茂林一脸错愕。
宋笠直腰收回视线,微笑道:“我这条丧家犬的前半生,很是精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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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笠皱了皱眉头,然后一挥袖,满脸厌恶道:“算了,我懒得跟你们这一窝猪狗不如的东西算旧账,我这次回到春雪楼没心思搭理你们宋家,倒不是我宋笠如何宰相肚量,而是你们有个好孙子好儿子,皇帝陛下提点过我,不要找你们的麻烦,我只好捏着鼻子忍了。不过接下来我在广陵道的割稻子,尤其是在驿路漕运那两块的动作,你们宋家识趣一点,帮我引蛇出洞,到时候你宋庆善的官帽子肯定要掉,不过宋茂林在翰林院的路子也就宽了,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去十二馆阁之首的崇文馆当值,当然了,咱们陛下绝无此意,是我宋笠自个儿的意思,反正你们琢磨琢磨,再掂量掂量,怎么个章程,回头答复我,哦对了,你们宋家内府二管事马青,就是我的人,让他捎话给春雪楼就行。”
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插棋子在宋家,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当面捅破窗纸,宋笠这一棍子打下去,真是直接敲在了宋阀的脊梁骨上。
宋庆善气得差点就要跟这个家族余孽拼命,不曾想父亲宋文凤已经轻描淡写道:“好。”
宋笠好像根本不奇怪老人的决定,环顾四周,好似在寻觅什么。
这一段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江畔观潮客,骤然欢呼起来,山坡众人循着视线望去,依稀可见视野尽头出现一条白线。
一线潮将至。
宋笠脸色阴沉,眯起眼眸。
之前有谍报紧急传至春雪楼,竟然有江湖人胆敢在交错潮的发源地,在那座江心沙洲之上悍然出刀,试图将交叉相抱的两条潮水斩断。宋笠倒不是介意慕名而来的看客们到最后看不到大潮,而是他对于那名刀客的行径感到意外,如今离阳赵勾和兵部衙门联手暗中打压江湖,同时收拢各地江湖势力,如起网捕鱼,躲在最深处的千年老王八且不去动它,但是那些个肥腴大鱼,尤其是有窝的那种,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老老实实去兵部衙门那边归档,要么就乖乖等着面对各种飞来横祸吧,如今江湖上一些个二三流帮派宗门都已经大致清理完毕,接下来就要收拾那排名前二十的庞然大物了,总说江湖之远,其实又能远到哪里去?如今离阳铁骑的马蹄,可都已经在旧北莽的北方草原肆意践踏了!所以当宋笠听说在这种关头,还有人敢在他的辖境内顶风作案,宋笠很想亲眼见一见,尤其是谍报上说那条过江龙还是一位年轻女子,他就愈发猎艳好奇了,
天底下用刀打潮的女子?
但是真正让宋笠蠢蠢欲动的理由,要更为曲折幽深。
他希望那名胆大包天的江湖女子宗师,能够帮助自己牵扯出一些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某个人,若是那个人还活在世上,那么宋笠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将其杀死!
如今的离阳朝廷,那个人“死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如释重负,已经战败导致疆土沦丧的旧北莽系臣子是这样,诸如东山再起的种神通种檀父子,跟随真龙赴北的南疆文武也一样,甚至连江南和两辽的两座庙堂“士林”都不例外,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怕如今北凉出身的官员在京城扎堆,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不在了,以后也都不会出现,似乎就觉得暂时仍是雏形的凉党即便最终成就大势,也并非无法忍受。
对于万变不离其宗的庙堂党争,中原何曾陌生过?争来争去,撑死了就是在朝堂上挨几口唾沫,可绝不会给谁的刀子捅出几斤鲜血。从今往后,北凉刀还是北凉刀,北凉道还是那个北凉道,但是徐家刀,也就止于第六代徐刀了,因为北凉王府都变成了一座世间最气派的经略使官邸。
宋笠知道那个人绝对没有死,哪怕皇帝陛下亲口说他已经死了!
什么扶龙之功,从龙之臣,哪里比得上杀了那个人来得“功无可封”?!关键在于这种功无可封绝不至于功高震主,因为皇帝陛下知道,他知道,有资格接触到那个层次的少数中枢重臣知道,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已经注定无法在草原捞取战功的宋笠,能不能在十年内把平字顺利换成征字,在此一举!宋笠无比清楚,四大征字大将军,除了吴重轩已经率先占据先机,保住了前朝授予的征南大将军,接下来三个位置,皇帝赵铸为了制衡庙堂,凉党系肯定会有一人,南疆系也肯定有一把交椅,那么就只剩下字面上的一席之地了,万一赵铸为了安抚前朝太安城旧臣,再送出去一个征字,那他宋笠将来置身于何处?难道一辈子窝在广陵道当个副节度使?何况以后的节度使根本就是个虚设的官位,分量远远不如经略使,赵铸的新朝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眼睁睁看着天下二十余道版图内重现藩镇割据!
宋笠没有打草惊蛇,下令让各地精骑按兵不动,只是动用了一大批自己按照北凉拂水养鹰两房的方式、精心培养出来的秘密谍子,再加上十数条武道修为不俗的江湖鹰犬,要对那名暂时还不知身份的女子放长线钓大鱼。
熟稔北凉各种内幕的赵勾,早在祥符年间就折损得七七八八,加上半寸舌帝师元本溪死后,更是彻底失去对北凉谍报的掌控力度,而从元本溪手上接手赵勾的继任者,一直云遮雾绕,就连宋笠都没办法知道身份,只听说是一位前朝旧臣,且被新帝赵铸近乎盲目地器重信赖,宋笠根本不敢擅自窥探,因为那是一位君王的逆鳞,宋笠如何能够不清楚赵铸的秉性?真正的帝王心性!赵铸与那人的关系如何?名副其实的生死之交!否则当年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单身赶赴太安城?又怎么可能深陷数百位江湖高手和三万多铁甲的重重包围?又怎么可能身受重伤“死于武英殿”?在底线之上,赵铸的容忍,极为符合明君身份,一旦过界之后,赵铸的铁腕冷血,就算是宋笠也胆战心惊,当初攻破太安城,一位出身南疆的旧部嫡系大将,不过是麾下士卒擅自违例扰民,赵铸就直接让江斧丁和林鸦两位武道宗师,只带着十数扈骑直冲而去,连主将在内三位功勋校尉,皆被取头颅而回!
枭雄如宋笠,也不得不承认赵铸才是天底下最适合当皇帝的人物,连那个人都不如赵铸。
宋笠心思复杂地举目远眺,只见那一线潮汹涌而至,大潮峰涌如一堵雪白高墙,水花溅射如珠玉崩碎,鸣声如雷。
如沙场上那支已经解散的北凉大雪龙骑军,那支曾经在祥符二年之中风雪下江南的一万铁骑。
波澜壮阔,无以复加。
宋笠嘴角翘起,小声呢喃道:“俱往矣。”
就在此时,在广陵江畔的看潮人流之中,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脖子上骑着个皮肤微黑的丫头,她腰间挂着两柄狭长木刀,一大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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