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灯光下,苏半夏凑着不太亮的烛光,最后检查着明天报道的用品。
两个一模一样暗青色的斜挎书包,一人两根铅笔,橡皮,削笔刀,每人三本全新的作业本。
一样样东西分门别类在床上摆着。
苏半夏又看了看收据,上面的“程大丫”三个字看着有些不得劲。
苏晨在洗澡间洗澡,程大丫收拾完了隔壁的碗筷,蹑手蹑脚地进了堂屋门,整个人怂哒哒的。
“对不……”
“你要起个大名吗?”
程大丫酝酿了好久的对不起就这么被打断了,偷偷瞧过去,苏半夏正盯着一张纸看。
“啊?什么……大名?”
苏半夏把收据放下,盘腿坐在床上,“‘大丫’这个名字像小名啊,你要不去问问你爸你妈给你起个大名?”
“大丫已经挺好了,我妈说,原来我奶奶想叫我猫儿啊狗的,我妈死活不同意,后来就叫了大丫。”程大丫蹲在地上,神情沮丧。
“那你自己取一个?”苏半夏兴致勃勃。
“我?”程大丫瞠目,“我连字都认不全呢!”
苏半夏远远地拿手上的花生壳丢她,“那咋了,仓颉没造字的时候人也有好名字啊。”
“仓颉是谁?”
“……是造字的人。”
程大丫叹了口气,忽地又提起精神,“你给我起一个吧?”
苏半夏吓了一跳,盘着的腿都松开了,“我是你嫂子,你父母健在,我哪有那个资格啊!”
程大丫又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
苏半夏瞧着不是滋味儿,余光扫见一旁的新华字典。
“你想一个自己名字的寓意,我帮你找个同义的字词,你找个相中的。”
“行!”程大丫来了精神。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程大丫虽然只认识“人口手”之类的简单字,但还是凑近了看苏半夏翻动着的厚厚一本新华字典。
她有些羡慕,“嫂子,这些字你都认得啊?”
“认得一半吧,还有许多生僻字不认识。”
一半,这么厚一本的一半,那也很厉害了。
“我想很厉害,想有文化,想……”程大丫说个没完。
苏半夏笑着看她,直到程大丫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哪有人的名字包含这么多意思啊?”
程大丫不好意思地把耳朵边的头发顺到耳后,“嫂子,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苏半夏回想了一下,自己原来的名字叫半夏,是一味中药。爷爷是中医,自己生来哑疾,半夏生吃有毒,爷爷希望自己可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半夏又有敢爱敢恨的象征意义,他不希望自己因为疾病而怯懦不敢前行。
原主叫立夏,是个节气,正是原主的生日。按照原主的记忆,苏正方原先是给她起过一个别的名字的,但后来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把名字换成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节气。
“没什么意思啊,我立夏生的,就这么叫了。”苏半夏笑笑,转而问道,“那你两个哥哥的名字都挺好的,谁起的?”
程大丫:“我大哥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我二哥……应该是他亲爸起的吧,家里没人敢提二哥的亲爸。”
什么时候的重组家庭想和谐都很难,更何况是现在的重组家庭呢。
感叹了一下,苏半夏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来想想名字吧!”
程大丫托着脑袋看外面的月亮看了好久,“我想高兴,我不知道怎么高兴,我好像从来没有高兴过。”
高兴,好像很简单,又很难。
苏半夏翻着字典,最后程大丫在所有苏半夏筛出的字里挑出四个字“怡、悦、欢、愉”。
“这么难挑吗?”
程大丫皱着脸点头。
她同村的玩伴都没什么好听的名字,男孩儿叫狗娃、虎子、大牛,女孩儿叫田妞、凤妮儿、红花。但男娃们都是有大名的,女娃们很少有。
她最羡慕刘晓丽,因为刘晓丽说她妈给她取的名字是想让她将来很漂亮,“丽”就是漂亮的意思。
程大丫看了那四个她不认识的字许久,“不选了,还叫大丫吧。”
苏半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怕戳痛她的内心,闭上了嘴。
恰巧苏晨洗碗回来,看见床上的东西,“嗷”地一声扑上来,“这是我明天开学的书包吗?”
程大丫出门去洗澡了,苏半夏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程大丫怎么突然这样了,但总是跟名字脱不开关系的。
“大丫”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寓意的,只是个代号而已。
一夜沉眠,次日苏半夏起得很早,看程大丫穿了那件她先前做的衣服。但这件衣服先前被毁坏过,即使缝补过,还是能看出毁坏的痕迹。
“大丫——看!”苏半夏拿出一件枣红的衬衫和蓝色尼龙布的裤子。
“这是……是你给我新做的吗?”程大丫眼睛一亮。
程大丫也摸清了苏半夏的脾气,她这个样子就是要散财,她已经很了解这个败家二嫂了。
苏半夏“扑哧”一笑,“哎呀,我也很想领这个功劳啊,可是呢,这个是你哥寄来的!”
程大丫咬着下唇,“真的吗?”
苏半夏抖抖衣服,“拿着,我胳膊都酸了。”
说实话,程延这次选的衣服还挺好看的,衬衫有些微微的娃娃领,质感也很好,配上蓝色的裤子显得人很……洋气,现在人都是这么说时尚的。
“你哥也是,不知道怎么寄的,差点给寄丢了,他打电话让我去邮局拿,号码又不知道,我去了好几趟才拿到。”苏半夏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程大丫想马上去换上,又怕苏半夏笑话“狗窝里放不住馊馒头”。
苏半夏出来看她还在那儿站着,“咋不换啊?你哥大老远儿寄来的,我跟他说你去上学他特别高兴,加钱寄得加急呢。”
“他……知道我要去上学?”
苏半夏表情就是“那不然呢”:“当然了,我早就告诉他了九月送你去上学。”
程大丫有点不信,他既然这么想让自己去上学,怎么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去成呢。
苏半夏拍拍程大丫的肩膀,“你哥以前没能力,自己都顾不住,哪有精力管你啊?后来他挣了点钱,也在信里提过说里面有一笔钱送你去念书,但是……他远水救不了近火。”
程大丫攥了攥怀里的衣服,怕弄皱了又拍打几下。
“我去换衣服了。”
等苏半夏煮完鸡蛋,程大丫才慢吞吞出来。
人靠衣裳马靠鞍,衣着簇新的程大丫看起来确实精神许多,晒得黑黄的小脸看起来都不那么粗糙了。
“呀——你哥眼光还可以啊,嗯……就是有点大,凑合穿吧,再长长肉就好了。”苏半夏有些惊喜,平时程大丫总是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来长相还很标志。
“嫂子……我这样……”
“等一下,我去拿红绳。”
红绳是苏半夏和程延结婚的时候买的,剪下来两段。
“梳头!”苏半夏薅着程大丫的胳膊,“苏晨——去看一下锅里,捞一下!”
苏半夏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心灵手巧的人,话剧社人不够用她还得客串化妆师,编头发简直是小菜一碟。
三两下一拧,苏半夏就给程大丫编好了两个低麻花辫,辫子尾巴系着红绳,打成了蝴蝶结。常年盖着眼睛的刘海也收了上去,露出额头人更精神了。
苏晨蹲在一边等着两个女人收拾,实在不明白姐姐现在梳这个头跟刚刚程大丫自己梳的头发有什么不同,他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