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双睁着一双大眼看着,眼睛里没有一丝活人气儿。
苏半夏站在门口,跟她对视着。
巧双:“坐吧。”
她指着一边的藤椅,干瘦的骨头嶙峋着,嗓子沙哑。
苏半夏坐下,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又不知怎么开口。
“你认识什么没孩子但喜欢孩子的人家吗?”巧双用烁烁的大眼睛瞧着苏半夏。
苏半夏心下惊讶,看巧双娘的意思是打算让李建国认下这个孩子的,看赵大妮样子也同意了。
“孩子放哪儿也没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心。”苏半夏委婉说道。
巧双扯出一个费力的笑,“我知道我妈怎么想的,也知道我哥不会亏待他,但是我嫂子不会平等对待两个孩子的,我也会不平。即使我嫂子做的再好,我也会不满意,再说她最多也就是认下这个孩子,别的她不会的。”
巧双的担心是正常的,孩子放在李家长大叫赵大妮妈,正经名分是有了,但孩子将来长大肯定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妈妈不喜欢自己。
巧双看见怨怼,到时候反而不知是恩是仇了。
“有你爸妈看着,不会的。”苏半夏干巴巴说。
巧双看她不接自己的话茬,便不开口了。
苏半夏也不理解,孩子送出去就一定比在自己家好吗?要是她不舍得会不会偷偷去看呢?万一人家对孩子不好呢?万一人家后来有了自己孩子呢?
苏半夏想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着。
巧双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了,“你认识镇上卫生室的那个白大夫?”
苏半夏如实说:“啊,认识。”
“听说她医术很好,人也很好。”
苏半夏想想跟她的相处,点头道:“是很好。”
“那就好。”
“怎么了?”
“我说不准要去卫生室生呢,我身体已经不行了。”巧双摸着自己肚子。
苏半夏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你……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啊?”
巧双不答。
苏半夏无奈,做医生的就怕遇到不听话的病人。
“你不吃,孩子就没有营养,将来很可能先天不全的。”
巧双抬眼望她,苏半夏把桌子上的食物递给巧双。
“不是我吓唬你,你身体这么不好,孩子很可能早产,可能畸形,可能智力发育不好,甚至可能活不下来。”苏半夏叹了口气,“现在医疗条件不好,没有婴儿保温箱,生下来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巧双慢慢抬起手,又吃了两口。
巧双娘掀帘子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巧双在吃饭,激动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娘,您跟我妈聊完了?”
巧双娘嘴里说着“说完了”眼睛盯着闺女吃饭。
苏半夏浅笑一笑,出去了。
院子里程妈正四处张望着,看见苏半夏出来心才落回腔子里。
“回去吧?”程妈小声说着,声音还带着鼻音,想是哭过了。
苏半夏又回头看了一眼巧双的房间,“跟大姨说一声儿吧。”
“不用了,走吧。”
院子里没人,巧双爹和李建国已经上工去了,赵大妮回屋子里午休。
“行,那咱走。”
婆媳二人回到苏家院子,程妈才自然一些,感觉刚刚她的身体都是挺着的。
苏半夏没问她们姐妹说了些什么私房话儿,只继续看着程妈做棉袄。
又忙活一下午,程欢的棉袄基本做出来了,只剩袖子需要封口。
这地方最好是手工缝,程妈拿着针线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针。
苏半夏看着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慈爱的表情,她一定是想到了将来穿上的时候的喜悦。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知道程延那个在外的游子,上一次穿母亲缝制的衣服是什么时候。
怎么又想起程延了,苏半夏摇摇头,把最后几针收好。
“妈,你做的真好,要是接做衣裳的活计,你这一回起码能挣五毛钱!”苏半夏继续鼓励事业。
程妈手一顿,“大家都会做,哪就值五毛了?”
“是都会做,但她们没缝纫机啊,她们做一件下来你十件都做出来了。”
程妈又看看缝纫机,“真是个好东西啊!”
现在虽说结三转一响,在乡下根本没有出手这么阔绰的,有一样就不错了,在县城也撑死拿出两样。
四样都拿齐的,那得是省城的生活水平。
“以后等您手艺熟练了,您就自己接人家修补衣服的单子,打个补丁一分钱,裁个头巾一毛。这么攒着不也是自己挣的吗?”苏半夏觑着程妈的神色循循善诱道。
“我……挣钱?”程妈一辈子没有自己挣过一分钱,当大姑娘的时候跟自个儿爹要,结了婚是丈夫养着,现在依然如此。
但她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不被大众所接受,她洗衣做饭伺候家里被称之为“分内事”,所以她一辈子都是手心朝上的。
现在告诉她你做的一切都是可以挣钱的,她也不接受。
只有实实在在的钱放她手里,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亘古真理!
“回去吧妈,剩下的明天再来做。”外面天已经要黑了,再晚回去两个女人不安全。
程妈还沉浸在刚才苏半夏说的那些话里,依依不舍地摸着缝纫机。
这台缝纫机已经很多年了,一些零件都老旧了。
但程妈还是觉得这真是一台好机器,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机器了。
回到程家,她干劲十足地把剩下的那匹布料给拿出来,画好道道儿裁剪好。
“真是得了儿媳妇儿孝敬,冬天还没到呢,这么迫不及待啊?”王彩琴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冒酸水儿。
程妈画道儿的手都停下了。
程欢在院子里洗菜,听见王彩琴欺负她妈,“怎么?你不孝敬还不让别人孝敬了?我嫂子还孝敬我爸我奶奶一人一双好棉鞋呢,这么多年见过你一双鞋垫子吗?”
王彩琴从结婚就压着程大丫,可这半年,尤其是近三个月,她改名字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跟妈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赔钱货那么多话!”
程欢把菜摔回盆里,“怎么?女的就是赔钱货?那这院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嫂子你不是吗?哦你不是,你那么贴补娘家咋可能是呢?咱家这院子为啥秃成这样儿?我妈起早贪黑种的菜那不都让你孝敬你娘家妈了吗?你妈也没记你半点好啊,彩礼钱你带回来一分钱了吗?”
“程大丫!”
“咋的?”
两个女人的战斗看起来一触即发。
程老太从屋里出来,“吵吵什么!天都黑了也不消停!”
程欢率先说:“奶奶,我大嫂说你是赔钱货!”
程老太耷拉的眼皮颤了一颤。
“没有……我没有,大丫她胡说奶奶!”王彩琴连忙撇清。
“行了,什么赔钱货不赔钱货的,以后这话再让我听见,饿你们三天!”
程老太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虚,厨房里放米面的橱柜上有把锁,每天粮食做多少剩多少,她最清楚。
程妈嫁进这家也快二十年了,一天女主人没做过,天天做个饭像乞讨一样,让程老太恨不得拿着秤往外拿。
程欢消停了,继续去洗菜。
王彩琴抱着儿子,狠狠等着程欢,看了看自己儿子,跺跺脚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