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邵珍珍有些羞赧的面庞,苏半夏深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而楼上书房的程延,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万万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出任务,壮烈牺牲的队长,竟然就是面前邵老元帅的小儿子。
“你还是不肯说吗?”邵元帅常年冷峻看不出内心想法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祈求。
“老爷子,我……”程延实在说不出口。
“程延,你就跟我爷爷说吧”,邵航脸上也尽是悲戚,“我小叔叔……就算我爷爷不是将军,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军人,单单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啊!”
程延心里涩得发疼,他拳头攥得紧紧的,嘴唇抿着,却还是没说话。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邵元帅道。
“他说的话,想必您知道了,队长说……他不孝,让您别难过太久,说……后悔没在陪您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上好好敬您一杯酒。”程延每说出一句话,都耗费极大的力气,脑海里不断盘旋着邵飞衡当年惨烈的样子,以及程延最后看他那一眼。
邵飞衡笑着,冲他们挥着手,然后……
“他……走得痛苦吗?”邵元帅又问。
程延的呼吸微颤,从胸腔里挤出的声音低哑无比。
“不痛苦,一下子的事儿。”
邵航动了动嘴唇,能怎么说呢,程延只能这么说。
可是从程延的肢体语言来看,事实恰恰跟他说的相反。
邵飞衡正是因为死得够惨烈,才带给第一次出境外任务的程延这么大冲击,导致他现在想起来都不能克制住身体的本能而微微颤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些连邵航都能看出来,身经百战见过血与火的邵元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事实上,参加那次任务生还的队员上交的报告,邵元帅看了不下百遍,可亲眼见到邵飞衡是怎么牺牲的人,只有程延一个。
“六年前,你为我挡枪,是因为飞衡吗?”邵元帅问。
“是,也不是。”程延喉头上下滑动,“不管您是谁,哪怕您不是元帅,只是一个老百姓,我也会奋不顾身地去保护您。可是,当我知道您是队长的父亲,我……只会更加心甘情愿地为您赴死。”
“他是你的队长?”
“是,当年选拔的时候,他就是我的队长,那是我的第一次任务,为了照顾我,他才会选择跟我一个小组行动,是我能力不够,队长才……”
“找你来不是兴师问罪!”邵元帅掷地有声道,“他是你的队长,带你出任务就是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就好,我虽然已经岁数大了,但也不是纸糊的,有些事情我还是要给飞衡一个交代!”
邵航有些不忍,“爷爷……”
“你闭嘴!”邵元帅站起身,“你说!”
“首长……”程延不想说,也不忍心说。
邵元帅倏然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程延呐,我不想进到棺材里也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没脸去见飞衡他妈。”
邵航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是邵飞衡带大的,自小跟这个小叔的关系比跟自己老爹还好,刚刚得知邵飞衡牺牲的消息的时候,他的悲痛程度不下于任何一个人。
“程延,你这么多年,不升迁,不入京,你是答应了那小子什么?”邵元帅紧盯着程延的眼睛。
程延没有比邵航好到哪儿去,眼眶通红,避着邵元帅的眼睛。
“当你若不是你媳妇儿出事儿,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被蒙骗,看着我把这一股遗憾这股不甘带到棺材里去,死都是个糊涂鬼!”邵元帅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怒吼了。
楼下的几人当然也听到了,苏半夏有些担心地看向二楼的楼梯口儿。
周静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恢复如常道,“没事儿,我们家老爷子就这样,带了一辈子兵嗓门儿大。现在岁数大了还好,年轻的时候,那一嗓子简直要把房盖儿挑开。”
苏半夏给面子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对了,你刚才说到哪儿了?”周静想把苏半夏的注意力拉回来,“南恒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扑在医馆上吗?以后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苏半夏看了一眼一脸失落的邵珍珍,“周姐,南恒是个孤儿,自小是由老爷子抚养长大,他承了南家的恩,现在南家衰败至此,百废待兴,他又怎么会扔下南玉不管而独自到京城来呢?”
周静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邵珍珍毕竟是自家人,她心理上还是为邵珍珍打算的。
“可医馆毕竟以后是要传给南玉的呀!”周静这话几乎是说白了,益世堂他就算扶持的再好,以后跟他关系也不大,何必那么费心巴力呢?
苏半夏浅浅一笑,“值不值得,别人说了不算。更何况对于他而言,京城并没有什么太多他也可留恋的东西,这里带给他的,反而是伤痛更多。”
比如这么多年他的食不宁寝不安。
比如他出门就要被砸石头。
比如……他的那只残手。
邵珍珍虽然比苏半夏还要大几岁,可自小因为被呵护的太好,所以人生中没有什么波折,大概人生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南恒的不理睬了。
听到苏半夏说这种绵里藏针的话,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邵珍珍哭,周静就在一边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福多一脸疑惑的看着邵珍珍哭,都忘了往嘴里送奶糕。
苏半夏一笑,她也是挺奇怪。邵珍珍一个年华正好,家里千娇万宠的娇小姐,长得又不难看,就这么上赶着要找南恒这么一个身有残疾被批斗过还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家里竟然不拦着?
不拦着就算了,竟然还上赶着找自己打听。
瞧这样子,要是南恒愿意丢下益世堂到京城来,他们还挺高兴。
着实有点儿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