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廖与他们大概聊了几句,多半都是在关心他的身体情况。族长一拍胸脯,将应对胡狼族的任务全部揽下,言外之意就是在暗示他多多休息。
目送几人离开大帐,他躺了下来,透过屋顶的圆孔望着蔚蓝的天空,感受着久别重逢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里,他回想起了那四个夜袭部落胡狼族的被抓到时候的惨状,回想起自己冷血得划开他们的颈动脉,回想起手中的利刃切开肉体时粗糙滑腻的阻力和喷泉一般喷涌而出的鲜血,回想起浓烈的腥臭,惊恐圆睁的眼睛,脸上温热滑腻的触感。
吴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头脑酸涩发蒙,浑身上下都仿佛裹上了蛛丝,充满了强烈的不适感。
当时鹭已经垂危,又听到那几个畜生连部落里的小孩都痛下杀手,怒气从小聚多,压迫他的理智。他甚至没有把那四个人当人看待,直到刀逼近那人的脖子,直到那人口吐人言开始求饶......
他坐起来,又躺下,转而侧身屈膝,蜷缩成胎儿的模样,翻来覆去许多次,期间尝试着回想一些地球上生活时的事。
虽然之前的现代生活也有诸多酸苦,作为即将走向社会的人,面临诸多抉择和压力,但是与这个世界茹毛饮血、朝不保夕的日子相比要好上许多。
良久,他重重吐出口气,撑起上身,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特有的痛苦,并不是简单的比较就能衡量的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他打算找点事情做,避免大脑在空闲时间总是回想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帐外,有人声缄默地经过,有着族长扯着嗓子在远处公布部落搬迁消息的嘈杂,但是它们并没有打破帐内的宁静,反倒默契得圈出一片透明围墙阻隔了绝大多数的喧嚣。
吴廖拽过一旁的书包,掏出充电宝,打量着漆黑光滑的表面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
“头发全变白了啊。”
手指摸了摸尼龙弦一般白色的发丝,发质似乎都变硬了许多,难道是使用神术过度的代价么?
“这次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他清楚得感知到身体里某种奇特的力量已经完全倒空,就像是原属于自己的某处缺失了一部分,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部分依旧存在,而且完好无损,正在快速的恢复。
吴廖从未如现在这样清楚的感知过体内的本源之力,就像顶着寸头和齐肩长发的区别。温和的暖流聚集在额头、双肩、胸口至丹田。吴廖默默发动神术“浮火”,弱小的火苗在掌心腾起,同时,身上的暖流暗淡了少许,手脚四肢相比方才更冰凉了几分。
吴廖急忙撤去神术。
这应该是好事,本源之力在稳定增长,说明承载它的水缸没有破碎,不用担心那一天就漏尽生命翘辫子了。
至于白头发.......大概是神术使用过当,黑色素细胞活性下降导致的吧?
吴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奇怪的感觉犹如刚记过的单词堵在了咽喉,就差一点点就能从口中吐露出来,但是中间的两个字母就是模糊不清。
吴廖检查记忆备份,从昨天一直播放到现在。记忆很连贯,可以确定的是缺失的那部分就在自己施术昏迷之后的这段时间,也就是昨夜和今早。
奇怪的是:“为什么异样的感觉会是在这段时间呢?自己既然晕倒了,记忆停顿理应如此,为什么会有强烈的缺失感呢?苏醒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
吴廖闭上眼睛。
漆黑的夜色中,他跪在鹭的身边伸手施展神术的过程历历在目。
“对...我施展了治愈的神术,但是...失败了。”
等等。
神术神术施展失败是记忆的备份中记录明确的结果,既然如此,那鹭又是怎么救活的呢?不仅如此,吴廖猛然意识到,他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是如何昏倒的!
任何昏倒前的征兆,比如头晕眼花、体力不支,比如胸闷气短、头脑冰凉,在备份之中一点痕迹都没有!
连贯的记忆就像是被人用剪刀硬生生裁断,连用来掩饰的过渡或场景模糊都没有加入。
吴廖皱起眉头,一遍遍回忆救人和苏醒之间的部分,缺失的记忆磁铁一般吸引着他不自禁地探索,想要突破那道横亘在脑海中的无形屏障。
冰冷的感觉从腰间腾起涌上头顶,一股尖锐的刺痛忽然爬满整个大脑,强烈的视线感接踵而至!
好奇、愤怒、惊异。
不知名的注视再次从不知名之处降临,好像有一双由无数双眼睛凝聚的瞳孔正俯视着自己,冰冷的注视击打在头顶和后背上!
吴廖瞬间就汗毛直立,下意识屏住呼吸,头不敢扭动一下。
扑通...扑通...
心脏在平静的胸腔中剧烈跳动,它猛烈收缩,又快速膨胀,甚至带动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有那么一瞬之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干什么,恐怖的威压犹如一柄明晃晃的闸刀悬在头顶,让他差一点喘不过气。
吴廖一时之间忘记了思考,耳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徒留沉闷的心跳,脑海里尽是想仰头顺着视线一探究竟的想法。
可是,源于灵魂本能的恐惧,全身的肌肉死死僵住。
他想捡起充电宝,用光滑的反射面当做镜子窥探上面,但是努力的许久,也没能调用一根指头。
就在此时,似乎发现了吴廖一动不动的异样,那双隐藏的眼睛突然靠近,视线越发强烈。
为了求生,吴廖立即放空思想,控制住脸部的肌肉不露出半点异样的表情,闭上眼睛,微微改变身体的重心,依靠重力缓缓躺下。
然而,那冰冷凝视依旧没有消失,视点不过从头顶挪到了正面。
“窥探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散发这么强烈的视线还能叫‘窥探’么!”
吴廖默数着自己的心跳,默默祈求视线的主人快点离去。
时间从狭小的缝隙中挤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粘板上的鱼肉,一丝不挂得陈列在持刀的屠夫的面前,而屠夫正在审视着自己,高举的刀正在犹豫今天到底是吃烤鱼还是炖鸡汤。
不知道过去多久,身上的重压终于消失不见。
恍惚之间,脑海悠远的深空中,一道厚重的声音抄着他从未听过但自然而然就能听懂的语言呢喃道:
“为什么戒指剧烈震动,靠近他的时候又消失了呢......”
声音越来远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呼...呼......
吴廖重重喘着粗气,陡然深深吸入一口气,直到两肋胀痛,再快速喷吐出去。
身体和精神上的紧张慢慢消退,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
就这么闭上眼睛静躺了将近一两分钟,直到锁死的思绪开始逐渐回放刚才的遭遇,他这才直起身坐起来。
若不是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渗透,冰凉得贴在皮肤上,他甚至会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晕厥后遗症带来的噩梦。
“上次感知到这个视线还是在那个时候......”吴廖皱起眉头,奇特的觉醒战士狐的模样再一次跃入脑中,“两次都是我遇险之后,两次都招来了这股强烈的视线,虽然不能够确定这股视线的来源者是不是同一个......”
吴廖本想说“人”,但是却卡在嗓中迟迟没有说出来。
“但是确实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两次事件的相同点实在太多,都是他性命遭受危险之后,也都是他曾使用过神术,但是说不过去啊。
吴廖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能够吸引那些恐怖存在的注意,神术的话就更不可能,因为他平时也会施展一些神术作为练习。
难道是自己是异界之人的事实被这个世界的高位存在发现了?
那也不对。
如果真是如此,刚才视线的主人为什么要放过自己呢?
吴廖感觉,如果对方有抹杀他的意愿,自己随时都会在空中绽放成一朵灿烂的红花。
抓住头发琢磨了半晌,吴廖也没有推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有一点可以完全确定,在这个世界,人类并不是这个星球最高的主宰。
“真可怕啊...好怕怕......”
吴廖放弃深入思考,浑身抖了抖,将附着在身上的恐惧甩掉。
虽然被人偷偷盯着又找不到他的感觉非常不爽,但是以现在他的能力追究下去未必就是好事。
“与其担忧无能为力的事情,不如先做好手头的工作。”
吴廖从双肩包中取出写满汉字的兽皮,上面一二三罗列着许多部落目前面临的问题。
这些问题都是他根据部落现阶段情况绞尽脑汁罗列而出的要点,如果都能在根本上得到解决,部落整体实力水平将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其一是“吃喝问题”,主要集中在饮水和食盐上。只要部落搬迁到水源旁边就能解决。
“后续问题先等部落安定下来之后再作考虑。”
其二是“生活用具问题”,主要分为“住房”、“穿戴”、“武器”三个方面,其中涉及省广,与生产力水平大大相关。
“以现在的部落的能力,勉强能够解决第一个方面,其他方面就需要在安定之后逐步探索了,所以也暂不考虑。”
原始社会以物易物,并没有发展出货币和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部落与部落之间的交易主要还是由兽皮兽骨和装饰品为主,所以经济问题暂不存在,这其三便是“对敌问题”了。
“这次胡狼族来犯甚是蹊跷,为什么要做这种打草惊蛇的事情呢?”
吴廖推测到胡狼族已经确定了嚎狼部落的具体位置,但是却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出动。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趁着夜间熟睡尽可能杀掉我们,那多派一些人不是更好么?如果一次性派遣二十多个人,趁着夜色挨家挨户摸过来,待鹭察觉到,部落的人估计也已经死掉一半了。”
对应的场景在吴廖的脑海中闪过。某日早晨他悠悠醒来,走出大帐,却发现全部落一半的人面部表情地列在左边,另一半人变成了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寒颤激荡全身。
吴廖低下头,单手捂住脑袋,不断谴责自己为什么会设想这么恐怖的事情。
“不过这也说明,胡狼族的目的不太可能是消减我们的人员。既然不是消减人员,那么他们又是在做什么呢?消减我们觉醒血脉战士的人数?可是看起来他们是随机杀人,并不知道觉醒战士夜间睡在哪一顶草屋里。可夜这么黑,浑水摸鱼下来不是自讨没趣么?如果是骚扰战术的话未免也太粗糙 ,白白葬送五个人的性命,连信息都传不回去。”
等等......
吴廖敏锐地想到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不止五个人...抓到的这五个人就是来送命的?”
根据族长他们的描述,胡狼族早在嚎狼族没落之前就已经是五大部族之一,虽然战力不是很高,但是人家的唯一优点就是“人多”。
所以不排除派遣“敢死队”的可能性。
但是目的是什么呢?
摸清敌人武装力量?
他们都有铜制武器了,人数比我们还多,感觉并没有搭进五个人的必要。
斩首行动?想要杀掉部落的祭司?
那么昨夜的行动就应该避开所有暴露的风险,直奔部落最显眼的大帐。
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是在找什么东西?
一个没落的部落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惦记。
难道是找什么人?
找什么人......
霍然,吴廖猛然闭上双眼,心中构筑颂词,关键的部位在脑海中迅速编织完毕。
“神术,同化!”
再度睁开眼,眼前的画面不再是幽暗的帐内,而变成了刺眼阳光下的草原。
周围的场景在无声晃动中倒退着,时而中心偏转,面向笑脸相迎的族人。
视野中的人有的张口说话,但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抹去了音轨的第一人称视角的360°全景大片。
“原来这就是神术‘同化’,相当于随意链接到一个与自己有密切关联人的视角,成功条件是,接受者需对施术者有完全的信任,但是链接的距离和时间都很有限,链接一个人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分钟,距离超过五百米估计就开始额外抽调的本源之力了。但是如果接连链接五个人,那么时间便能延长至二十五分钟。”
若敌人也掌握类似的神术并且投以运用,胡狼族的夜袭大概就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性是需要寻找某个人,但是又不能光明正大得进去调查,若是派人冒险闯入,估计还没有踏入部落的外围就会被弓箭或者长矛远程杀死,所以选择死士在夜间行动,利用同化,采取最笨的方法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搜寻,顺便杀掉一些,也能有效得削减我们的实力,即便引起骚动,背后借助他们眼睛偷窥的祭司也一定在袭来的人中寻找目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五对眼睛被杀,祭司本人也没有什么损失。
好阴毒啊。每个能建立“同化”联系的人无不对施术者有十足的信任,而他们就这么被当做了弃子丢在了草原上。怪不得胡狼族各个行事残忍,毫无人性,属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吴廖捏了捏眉心,
但按照这种可能性推论下去,同时也证明昨夜,敌人的祭司就在部落的外围,太远的距离需要消耗大量的本源,在相隔甚远的状态下不可能接连链接多个人,而且,万一链接的那个人第一个死掉,视野中断就得不偿失。
吴廖以自己的本源量推算,链接五个人的极限距离应该在一公里左右。
而部落面向平坦的草原,干季枯草趴地,即便是在黑夜也无处可藏,唯一能够躲藏又方便逃避不被发现的可能便是背靠的那座不高的山。
山脚距离部落差不多刚好一公里。
“不过这个推测依旧有不靠谱的地方。祭司作为一个部落的灵魂是何其重要,怎么会亲自来到战场前线去呢?而且还是执行这种危险度极高的任务,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或许还有别的细节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吴廖心中默念着。
记忆力提高了,但是并不代表智慧也随着提升了。
有时候就算把红糖和白糖摆在你的面前,你也不会想到它们同样都是一个甘蔗妈生的。
忽然,画面抖动,视野中的人忽然矮了一截,吸引了吴廖的注意力,一对光滑的小麦色膝盖占据了视野底部的区域,伴随着一阵阵晃动,纤细的手指捏着几片掌心大小的树叶,一条熟悉的兽皮裙褪到了大腿处。
啪。
画面消失,吴廖急忙切断了神术。
昏暗的房间内,他摊开兽皮纹丝不动,半晌都没有做出一点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