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还有一件事。”狼羊悄无声息地从吴廖的身后靠近,突然压低声音出口道。
吴廖浑身迅速打了一个激灵,一瞬之间,他没有好气地认为这是羊叔故意在吓自己。可迅速冷静下来才发觉,在羊叔靠近之前没有任何包含恶搞心理的情绪传递,说明这是无心之过。
他转了转眼珠,同样低沉回应:“什么事?”
“我在潜入胡狼族打听关于嚎狼族事情的时候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羊叔欲言又止,小心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确认离得最近的狼头族长和库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嗯?”吴廖侧耳。
什么事让羊叔做出这般模样?甚至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听说黑狼前段时间带了四十名血脉战士翻越群山去草原抓一个人,结果回来的时候,四十个战士只剩下七个,他自己也断了一只右手。黑狼严格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再在部落里讨论那件事,七个战士听说也都相继疯掉了,被关在自己的家里。”
“什么?!”狼羊的一番话仿若从三十楼掉下一个花盆,狠狠命中自己的头顶!吴廖差点没有忍住惊呼出声!
黑狼断了一只手?!
那么强大的黑狼?
能单手轻轻松松把一百四十斤的自己拎起来还差点掐死的黑狼?!
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十名战士倒是有印象,人数大致与那日上山突然遭遇时林子中瞥见的人数对得上。
这么说,难道是那一天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自从黑狼回来之后砍了一个人的右手,胡狼族的族人就惶惶恐恐,害怕黑狼一个不高兴就杀人泄愤。虽然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口言论那件事,不过依然有只言片语传了出来......”狼羊将脑袋凑近吴廖的耳边,灼热的气流直戳他的耳廓,“听说,他们之所以会损失这么多人,黑狼也会失去一只右手,是因为在草原上触怒了神明......”
同时,库正在日常接受狼头族长爱女深切的叮嘱,忽然间,他竖起的左耳猛然颤动。
转而,他微微侧目,状似随意地瞥向了吴廖那边。
......
部落的小路由泥土夯实,混乱的道路上静静躺着几具脖颈撕裂的尸体。
汩汩鲜血在尸体下方堆积,汇成一片暗红的滩涂,顺着缓坡蚯蚓般慢慢流淌。
一只遍体漆黑的叫丧鸟立在一具了无生气的男人身上,锐利的勾爪深深刺入那人胸口的皮肉。
乌黑的脑袋频频抖动,从身体下方叨下一块血淋淋的碎肉,三两下便滑入口中。
而一旁,正瘫坐着一位刚刚成年的女孩。这一夜,刚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没有多久的她就失去了自己一生的伴侣,也失去了两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这...这是神明的惩罚吗...我...我们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满眼惊恐,难以置信地地看着比自己大五岁的丈夫正一块块被那浑身漆黑的大鸟吞入腹中。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珠在沾染灰尘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清晰的水痕。
肉体里寄宿着灵魂。
可当被野兽吞噬,灵魂就不再完整,除非将那只野兽杀死,否则伴侣的灵魂将永远都有一部分被囚禁在野兽的身体中,再也无法回归兽神。
指缝中塞满泥土的右手缓缓抬起,布满血痕的五指牢牢抓住脚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我...我要杀了你!”
她从地面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埋头前倾,栽倒一般冲向了正在啃食丈夫遗体的黑鸟。
手中石头高举,死死对准了黑鸟的脑袋!
“那是我的鸟。”
忽然,一只粗壮的大手突然出现,牢牢钳住了她即将落下的右手。
手腕的皮肉深深捏陷,疼痛却并没有让女子抬头望向阻拦她的人。
呆滞又癫狂的双目圆睁,一寸不离地凝视着那只黑鸟,视野之中已然一片殷红。
“它在吃我的雄性...我要杀了它,只有杀了它...杀了它才能让我死去的伴侣回归兽神。”
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没听见吗,那是我的鸟。”
黑手的主人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两团鬼火般的阴绿在失神的女子头顶无声无息地燃烧。
然而,女子仿若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有那只叫丧鸟,干裂的嘴唇嗡动着,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要杀了它...杀了它.......”
半晌,黑手缓缓松开。
女孩举着石头的右手瞬间脱力垂下,不一会儿便又抬起,举过头顶。
刹那间,咔嚓一声。
正在啃食丈夫尸体的叫丧鸟从旋转的视野中飞出,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血肉模糊的后背。
“黑狼!”
一道披着灰白枭熊皮的鬃狼带着两个身形健硕的雄性从远处迎面走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穿戴整齐的雪狼和她此行随行的十二名雪狼族的族人。
鬃狼冰冷的眸子瞥过软倒在地上,头颅拧过半圈的女子,继而走上前,仰头与比他高将近两个头的黑狼短暂对视后,第一句话道:“你被人攻击了。”
“我不是瞎子。”黑狼默默扫过四周,声音没有起伏。
鬃狼毫不在意一般,湛蓝的眸子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目的:“你占领的部落已经不安全了,我和雪狼商量后决定先赶回我们各自的部落查看情况。巨狼族族地距离我鬃狼族最近,我怕我们的部落也遭受了攻击。”
遍体漆黑的大鸟嘎嘎鸣叫两声,便煽动者翅膀直冲天际,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融化在了黑漆漆的天空里。
阴沉的嗓音徐徐说道:“不要忘记了你们应该要做的事情。”
亲眼见到胡狼族也有这番惶恐不安抱头鼠窜的惨状,雪狼一时觉得肩头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可在见到黑狼依旧是这种低头看人的态度,一股无名怒火顿时从心底腾烧了起来。
就在她准备开口前,鬃狼突然探手,从后背侧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霎时间,她只觉得大脑像是劈了一道闪电,一片空白,刚刚想说什么完全被手腕处的温热驱赶的一干二净。
没有点头,没有否决,鬃狼的语气如同一潭水波不惊的水:“现在胡狼族和鬃狼族、雪狼族是互相帮助的朋友,而嚎狼族和他们的朋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可如果哪天鬃狼族突然不在了,对于群山的狼族来说又会是一场需要泼洒无数鲜血的动荡,黑狼你应该也不想让金狮的那位祭司见到那般局面吧?”
两团幽火在绿油油的瞳孔中摇曳。
“现在”...是胡狼族的朋友么?
跟狐狸一样狡猾的东西!
他暗自啐了一口唾沫。
“鬃狼,你不要搞错了,当年参与围杀嚎狼族,你们鬃狼族也有相当大的功劳。”
高大的黑影突然压低了腰背,狭长的狼吻居高临下地看着鬃狼的额头。
“嚎狼族那个战死的老家伙被我用拳头打碎喉咙前都还嚷嚷着群山狼族不会饶恕我胡狼一族的暴行,可他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古狼之血’的传闻竟是由当初这个没过成年礼的鬃狼族祭司传出来的吧?你的野心...也不小啊。”
深渊般低沉的声音悄悄传进鬃狼的耳朵里。
猛然间,湛蓝的瞳眸悄然收缩......
目送鬃狼和雪狼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黑狼扬起面容,视线投向远处的山脊,口中低声念诵颂词。
语毕,目中的景色扭曲,所有的色彩如同墨水般晕开,视野瞬间变化、扩大,像身处高空俯瞰大地,地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夜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起伏的群山、青葱的树木,隐隐有淡紫的光华笼罩世间每一处角落。
而一处灰白的山谷里,十道急速奔跑的人影正贴地而行。
似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黑鸟无声无息地俯冲下落,最终悬停在了山谷近处一颗参天大树的树梢。
一张熟悉的面孔正趴在一个小腿狼化的男人身上飞速前进。
他依旧是一头银白的头发,一身奇怪的衣服,还有雪狼族般肉黄泛白的皮肤,以及那双眸子......如黑夜一般漆黑的眼睛。
就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化为双月之后,将会拥有渎神的威能!
“果然是你......”
脸颊的肌肉难以遏制的抽搐,右手手腕缺失的部位似乎在隐隐作痛。
残忍、痛苦又带着一点点兴奋的弧度在嘴角两边勾起,唇齿微涨,同样的神色同时出现在远隔千米的一人一鸟的眼中。
“没想到我还在准备去找你,你却先一步找上了我。既然你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两次都没有杀掉我?果然,获取那种力量也是有代价的对不对...你不是神,你不过是个渎神者。而这一次,你做了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你闯进了我的地盘!”
......
“祭司大人,我们就这么离开了?”
因为狼头族长嫌弃祭司大人的体力跟小白一样,于是便让柳蛛负责“搬运”自己。
柳蛛作为特化速度型的觉醒血脉的战士,体力远超世界长跑冠军,而且身强力壮,即便是背上背一个人也根本没有半点气喘。
一行人很快就从建造投石机的山头撤离,回到了那片堆满石块的山谷。
照此速度下去,就算中途多休息一个晚上,也会在四天左右赶回部落。
“当然啊。”吴廖双手死死搂住柳蛛的脖子,生怕自己被颠得甩下背去,“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据狼羊说,四颗投出去的巨石基本都落在了半山腰,而鬃狼族和雪狼族被安排居住在靠近谷底的小溪旁,没有受到伤害。
胡狼族、鬃狼族、雪狼族表面上是对等的盟友关系,但实质上是胡狼族一家独大,两家依附的不平等同盟,眼下有嚎狼族和“强大的外援”牵制胡狼族的势力,如果鬃狼族和雪狼族不傻的话,应该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一样屁颠屁颠地作胡狼族的炮灰。
“鹭,难不成你还想继续留在那里?小心胡狼族反应过来带着大批觉醒血脉的战士开始搜山,把你抓到黑狼那里领赏。要知道,当初你朝黑狼扔那一矛,他估计早就把你的长相刻在脑子里了。”
吴廖的话语在鹭的脑子里转了一圈,而后逐渐衍生成为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
瞬间,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我可不要。被胡狼族抓过去,连奴隶都做不成。”
“奴隶?”
熟悉又陌生的词突然插进吴廖的脑海中。
“嗯?祭司大人不知道奴隶?难道祭司大人生活的部落不是这样吗?”鹭一边奔跑一边开口依然咬字清晰。
吴廖沉默半晌,回答道:“不,我长大的地方没有你说的这种奴隶。”
“唉?祭司大人生长的部落还真是......特别呢。”委蛇忽然从右侧追上来说到。
“怎么说?”在想要了解更多的意愿趋势下,吴廖下意识张口问。
委蛇欣然解释道:“在打败敌对部落之后,把他们部落里所有的人都收作奴隶。毕竟别的部落里也有许多雌性和崽崽,总不能全杀了吧?这样就太残忍了,而且没有什么好处。而收作奴隶,他们就能够帮助我们做很多事,也能壮大我们的部落。人越多,越强大的部落,他们拥有的奴隶越多,奴隶甚至分上中下三等,可以用食物、盐和兽皮交易。”
奴隶买卖么......
爱女心切的狼头也突然插入了话题:“群山狼族自从变成五大部落稳定下来之后,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出现奴隶了。当年听更老一辈的人说,当年还不是五大部落的时候,胡狼族作为一个刚刚崛起的小部落也不过寥寥几百人,他们就是通过大量购买奴隶才壮大到现在的程度。”
“所以说他们才是一群杂种。”一直沉默寡言的鹰突然说,“一群奴隶组成的部落。”
奴隶。
一旦成为了奴隶,人就彻底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决定自我的权利,失去作为一个人的身份,成为其他人的私有财产。
严格来说,奴隶不是人,而是可以交易的商品。
在这个世界,这个原始的时代,或许十块兽皮,一袋盐就是一个变成奴隶的人所拥有的价值。
“如果胡狼族战败了,我们也会收他们的人作为嚎狼族的奴隶吗?”吴廖看向狼头族长。
“......”
狼头没有回答,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前方的某处,眸子中看不见丝毫情绪的起伏。
突然,熟悉的嘶鸣在山野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