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绿的荧火扫过吴廖落在了拉弓警惕的鹭身上。
“哦...是你。我记得你，就是你杀了我的鸟。”
大山的身躯伏下身，从两块石头的缝隙中缓缓捧起一团黑色的破布，鲜血顺着横穿而过的箭矢一滴滴砸落。
“这家伙是我的朋友，不，比朋友更好，是家人，是我的另一双眼睛，是我的一部分。它能在我开口之前就读懂我的想法，它的存在让我拥有了一对想飞就飞的翅膀。就算它的灵魂被兽神厌弃，最终会随着肉体的腐朽化为泥土，我也不会厌弃它......”
众目睽睽之下，黑狼赫然张开大口，残差的利齿一口咬在了黑鸟的脖颈上！
咕嘟咕嘟！
尚且温热的鲜血从咬断的脖子中喷涌而出，一滴不剩地淌进了黑狼的口中！
“这个疯子！”一股酥麻的电流从胸膛内部冲上头顶，吴廖忍住胃部的翻涌和发麻的头皮悄声咒骂了一句。
半晌，直至再吮吸不出半点鲜血，黑狼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口，将攥在手中的叫丧鸟扔垃圾一般随手一甩，丢在一旁。
“现在，它的灵魂不再化为尘土消逝，而是与我的灵魂永远融为一体！嚎狼族的祭司小子，你我之间又有一笔新仇要算了！”
“新仇？大言不惭！”
吴廖怒气冲冲地拨开举着长矛围在外围的羊叔和狐小姐，站在众人的前方直面黑狼。
“你和嚎狼族的旧怨我先不说，当初是你先不远万里翻越群山来到草原，用你那只死鸟策划了一次又一次袭击！不仅害死了我们二十多名族人，还间接害死了我们嚎狼族上一任祭司！所有的事端都是你先结下的！现在倒是为了一只破鸟摆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令人作呕！嘛，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你铁了心要除掉我们，任何事情都可以被你当做出手理由！”
说完，吴廖的脑袋便忽然冷静了下来，旋即开始后悔。
“这个要命的关头我竟然站出来和他理论？！这不是我的作风！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么做不是肉包子打狗对牛弹琴吗！”
胡狼族对嚎狼族出手又不需要什么师出有因的大义名分，“古狼之血”的传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成一块块肥的流油的肉，胡狼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杀人就杀人！
况且，刚刚我们才刚刚趁夜向他们的族地里扔了四块大石头！
跟他理论，只会激起黑狼的怒气，让当下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不，情况已经不能变得再糟了！
眼下最重要是尽快想出破局之法！
“你说得对。”
黑狼意外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唉？”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确实是我的胡狼族先对你动了手，你的部落也损失了二十多个人。但是所有的仇恨不都在你杀了我四十位觉醒血脉的战士又砍去了我的右手时结束了吗？”
说话间，黑狼慢慢抬起右手。
他的右手已然被黄铜铸造的拳头替代，暗金就像是直接与手腕焊接。
“......什么？”
“嚎狼族的祭司小子，你不会是忘记了吧？”黑狼的左手轻抚着黄铜右手与手腕的相接之处。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化为飞灰对我来说可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亲口品尝从断裂的手腕喷出的热血，就算别人能忘，我能忘，注视着世间一切的兽神能忘，你也不能忘记。”
“你没有向兽神祈求获取力量，一人操控者一缕诡异的光，一瞬之间将我带来的三十三位觉醒血脉的战士变成随风而去的粉尘，张口之间，就剥夺了我念诵颂词的声音。我的族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像土块儿一样破碎，甚至感受不到疼痛，彻底消失前还在问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你怎么还是满脸疑惑的样子？别告诉我你真的忘记了。要是真记不起来了，我可是会非常生气的，渎神者。”
狐小姐、鹭、狼头族长，然后是狼羊、鹰、委蛇、伏虎......
刹那之间，所有的人都或是扭头，或是转身，或是挪动视线，将涌动着各种各样光芒的眸子聚在了吴廖的身上！
震惊、疑惑、恐惧、难以置信。
接连起伏的情绪就像是平静海面下永不停息的暗流，源源不断地上涨，几乎淹没吴廖的心脏！
不只是他们，吴廖自己也非常吃惊！
黑狼所说的一切，他在自己的脑海和记忆备份中找不到一丝对应的痕迹！
“黑狼的表情非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在拉仇恨？挑拨离间？！想让嚎狼族的族人站在我的对立面？！不，在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不，或许是他的恶趣味......不对！他是一个杀伐果断，一丝不苟的人！如果他的右手是别人砍去的，他是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将别人的仇恨张冠李戴地扣在自己的头上......”
黑狼为什么会这么说？
为什么会认为这是自己做的？
自己不是被黑狼掐住脖子晕过去了吗？
如果是自己做的，为什么没有半点有关的记忆？
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动，脑袋的某处隐隐作痛，就好像某一根血管之内塞入了极寒的冰块！几个呼吸间，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吴廖的思绪运转中一一否定！
轰！
徒然，脑海猛然震动！
唯一的一段可能在其他所有可能接连粉碎之后于黑暗中呈现！
当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所以，因为我砍去了你的右手，你就召集雪狼族和鬃狼族，计划将我们嚎狼族全部杀灭？”吴廖稳住脸上的表情，没有理会身边接连变化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燃烧着的阴绿，“刚刚你自己还说自己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承认所有的恩怨都已经在那个时候了结，没想到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啊。哦对！既然咱们互揭老底，我也当着胡狼族和嚎狼族两族都在的面说个事吧！”
吴廖环顾四周，与警惕着注视着自己的胡狼族一一对上视线。
“我想胡狼族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三次觉醒不如饮一口古狼之血’的传闻是假的吧？那只不过是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方便让你们舍身忘己不顾性命地进攻嚎狼族，从而满足一些人的私欲而已。”
吴廖只能感知到身边族人的情绪，但从一个个微微闪烁的瞳眸中也看得出来胡狼族里有人已经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其实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如果真的喝嚎狼族的血就能提升血脉的力量，那胡狼族岂不是二次觉醒满地走，人人都是觉醒血脉的战士了？就算喝血真的能提升力量，那越是强大的人的血提升不就越大？看看你们的黑狼大人吧，不仅是强大的祭司，而起还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这一点就连我们所谓‘血脉精纯’的嚎狼族都做不到。照这么说，他的血脉岂不是比我们的血脉更精纯？”
拖延时间。
既然黑狼认定自己是砍去他右手的元凶，有一个人秒杀四十人的战力，那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虽然说反派死于话多，但是现在，吴廖渴求他说地越多越好。
眼下是死局。
四面八方都围着虎视眈眈的胡狼族战士。
即便出发前用他们制造的黄铜武器填补了装备上差距，也弥补不了人数上的悬殊。
如果强硬冲杀撕开包围圈的话，或许能够成功，但无疑会出现大量的牺牲，这由自己带来的九个人能活下来几个呢？作为黑狼的眼中钉肉中刺的自己呢？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族人对我有绝对的忠诚，他们的心里牢牢铭刻着自己的归属，就算他们有这个贼心......”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两团熊熊亮起的鬼火随意地扫过四周，所有偷偷瞟来的目光慌不择怠地四下退避。
“......也没有这个贼胆。倒是你，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获取那种力量的？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杀了你，实在是太可惜了。”语毕，黑狼摇了摇自己的黄铜右手。
骤然，那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目光重新转了回来，纷纷落在了吴廖的身上！
没有直面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倒利用“事实”将族人们的关注点拉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黑狼这家伙！
聪明地超乎想象！
“杀掉我？”吴廖勉强在嘴角处扯出一道状似轻松的笑容，“知道我拥有何种力量，现在居然还妄想杀掉我？”
一丝冷汗伴随着瘙痒从头顶的发根处滑落，即将掉落额前，他急忙抬起右手五指，装作梳理头发的模样捋了捋一头白发，不动声色的将汗水抹去。
“哈哈哈哈！”
打雷般的笑声从黑狼口中蹦出。
“我还真是高看你了，嚎狼族的祭司小子！你这是把我当傻子糊弄啊！”
“......”
“使用那种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吧？代价是什么？应该不是本源枯竭，但现在应该也无法再使用力量了吧？你要是真的能够随时随地没有限制的使用力量，那现在还会站在我的面前跟我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小子，还是说，你是在拖延时间？”
忽然，黑狼动了。
他迈开健硕的大腿，直直朝着吴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狼羊、狐小姐顷刻间从后面冲上来，拦在了吴廖的两侧，两人手中一把银晃晃的弯刀和一把暗金色的长刀笔直指向迎面靠近的黑狼！
下一刻，黑狼抬起左手，勾了勾食指和中指。
包围众人的胡狼族战士顷刻之间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黄铜长矛、黄铜长弓、黄铜箭矢、黄铜长刀！
暗金色的流光组成一颗颗散落在山谷中的星辰，而只要黑狼一声令下，这些闪耀的星辰就会变成飞驰的流星砸向众人！
“狐小姐，羊叔，你们保护其他人，不要管我。”
吴廖咬紧牙关，低声对二人说。
“祭司大人......”
狐的声音夹杂着呼之欲出的焦急，随后，熟悉的异香缓缓从斗篷下飘出。
吴廖急忙制止：“别用你的秘术。没事，黑狼他只要还想得到所谓的力量，他就不敢杀了我。”
“如果他敢做什么，祭司大人，我一定拼上性命救下你。”羊叔攥着手中的黄铜长刀，指节发白。
狐咬咬牙，旋即带着狼羊一齐后退了半步。
几个呼吸之后，黑狼站在了吴廖的面前，坚实的胸膛距离自己的鼻尖不过一肘之距。
不知不觉，吴廖从平视他的眼睛，到现在只能仰头观望。
高大的身躯和自己相比，就像是强壮的大人和瘦弱的小孩。
灼热的温度从黑狼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烤的吴廖头顶发汗，隐约之间，还有血腥的气味包围上来，从四面八方钻入鼻腔。
“吼。”
蕴藏着死神一般阴寒的双眸从高处俯视着吴廖。
“这么看来，你还真弱小，完全没有那日你砍去我的右手，杀掉我的族人时给我的感觉。那个人......那个渎神者，真的是你么。”
粗壮的大臂垂在高山两侧，感觉比自己的脑袋还要粗一圈。
在之前的世界，擂台上打拳还要分重量级。
而眼见这个黑狼......明显不是自己这个级别能够对抗的。
吴廖暗暗吞下一口唾沫，抬头仰视黑狼的眼睛，努力不显露出半点慌张。
“你不是认定我砍去了你的右手，杀了你的人么？现在又觉得不是了？”
“油嘴滑舌！”
低沉的声音彷如从胸腔中传出，震得脑袋一阵发蒙。
“我不喜欢低头看人，这样太累了。”
一张大手突然探出，转瞬之间便钳住了吴廖的左臂。
“祭司大人！”
“大人！”
顷刻间，皮肉灼痛，肩膀处的关节就像是被人拽住撕扯一般！思绪没来得及指挥身体做出反抗，下一瞬，吴廖便被黑狼拎胳膊单手提了起来。
“唔，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黑狼左臂高举。
两人的面孔相对。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死。二是说出你获得力量的秘密，然后被我吃掉。”
“既然......既然都是死，那我选择前者和选择后者不都一样！还不如......”
“不，不一样。”
狭长的狼吻咧开，露出上下两排交错的利齿。
“前者，是你和你的族人们一起死，后者是你一个人死，而他们可以在你的见证下活着离开，尤其是...”两对硕大的眼珠转动，吴廖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
那正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面露惊慌的鹭！
“你！”
“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要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