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狼族部落,一栋尖顶小屋里零零散散地撒满了去皮抛光的一截截木头。
小白裹着一张单薄的兽皮,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攥着一把铁质刻刀,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蜷缩在木头堆的缝隙之间。
阴沉的微光透过门与兽皮帘的间隙凝成一缕,随着时间的推移从铺在地面上散乱的白发缓缓挪至她的眼睛。
“唔......”
感受到灰蒙蒙的明亮,她悠悠转醒,下意识抬起手背,遮住眉宇,后才发现,朦胧的光并不刺眼。
“天亮了啊......”
雪白的手臂侧撑起身体,轻浮的兽皮顺着腰际柔顺的曲线滑落。
奶白的尖儿竖起,像是在聆听着寂静。
“他们还没有回来吗......祭司大人跟着族长远猎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们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自那天晚上祭司大人从明手中要来新做的刻刀换回了那把银色的小刀之后,鹭就知道了祭司大人要跟着族长大人远猎,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便追了上去。
鹭和祭司大人都走了以后,世界都感觉安静了下来。
虽然在鳄老的带领下,部落里的一切都进行的井井有条,战士们开始兼顾狩猎和训练,雌性们也开始学习新食物的做法,孩子们已经掌握了制盐的方法,他们将制盐当做乐趣,玩乐时制出来的盐甚至都足够整个部落的消耗用量,所有都和大人们离开之前一样,但是她每每来到潭水边,每每站在圆屋外望着部落,总觉得这井然有序中缺少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妙,很模糊,没有任何人发现,就像是夜雨连绵中的一闪而过的无声白炼。
轰隆隆。
低沉的轰鸣回荡高空,由远及近。
小白简单的穿好衣物,撩开门帘,望向黑压压的天穹。
“要下雨了啊......”
她双膝合并,跪在门前,双手交叉叠在胸前。
“兽神大人保佑...保佑祭司大人他们安然无恙,保佑大雨不会阻挡他们回家的路,保佑他们早些回来......”
......
“昨晚,非常感谢你出手治好了库和伏虎身上的伤。”
巨狼族族地,空旷的石厅之内。
高台之下,吴廖向着与自己对坐的夏伊微微鞠躬。
“吴,你不用谢我。你族人受伤因我而起,所以我理所应当治疗他们。而且,你的族人们虽然在你的劝说下接受了我的治疗,但他们的心里并不情愿不是吗?”
夏伊露出浅浅的微笑,双眼微眯望着吴廖,吊起的眉峰好似迷离。
道谢并尽到礼数之后,吴廖身形后落,盘膝坐回原地开口道:“我不打算在胡狼族的地盘久留,今晚就会离开。”
夏伊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怔:“这么快?不多留几天?”
“当然不。”吴廖摇摇头:“胡狼族和嚎狼族终究是世仇,我作为嚎狼族的祭司,自然要站在嚎狼族的立场上,同时要顾忌族人们的心情。”
“嚎狼族的立场吗......”眉眼间的笑意戛然而止,淡淡的悲伤像是随风而动的细线荡进了吴廖的心头,“嚎狼族和胡狼族的仇恨...除了你死我亡,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化解了吗?”
“大概是的。”吴廖郑重点头,眼神肃穆,看不出任何婉转的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我依然站在胡狼族这边,那我也是嚎狼族的敌人吗?”她抬起双眼,金色的瞳孔凝望着吴廖的眼睛。
“是的。”吴廖闭上双眸,点点头。“所以,时间不多了,趁着现在没有旁人,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了?”
“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夏伊眨巴眨巴灵动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吴廖。
“别再说你想见我就是因为‘喜欢上我’这种荒诞的理由。”吴廖摇了摇头,“如果你还坚持这种说法的话,我便不再追问了。虽然你救下了我的性命这是事实,我很感激,但你也救下了黑狼的性命,这也是事实。不论你的目的到底是救我还是就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将我和他的死亡延期。所以今晚一别,你我将两不相欠,下次见面,站在胡狼族这边的你就是嚎狼族的敌人了。”
“真是无情啊......”夏伊不知何时已经咬紧了嘴唇,下一瞬她长叹一口气,“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爱上我?
说实话,昨天晚上彻夜未眠,脑子总不断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真的产生了一丝她所说都是真实的想法。但......
“当然不信。”吴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尽显悲凉的女孩,眼底波澜不惊,“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如果黑狼真的是奉你的命令来嚎狼族抓我,那你自然比他更早清楚我的行踪所在。你早就知道我在嚎狼族并且担任了嚎狼族祭司不是吗?”
一缕无奈的气息从夏伊小巧的鼻子中窜出:“我确实早就知道了你可能就在嚎狼族,不过这个并不难判断哦。阻隔群山和草原的山脉两侧只有两个部落栖息,你们嚎狼族躲在草原,巨狼族族地的胡狼族早就知道了。而神奇的掌中之物突然在草原和群山之间出现,它的主人不在群山这边,那就只有可能在草原那边。”
吴廖垂眼,没有半点惊讶,因为夏伊的解释与他昨晚推出的结论大同小异。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嚎狼族,也知道嚎狼族在草原,如果理由真的如你所说只是想见我,你大可亲自来嚎狼族与我见面,完全没有必要让黑狼代行。 你多年与胡狼族和黑狼相处,不可能不知道黑狼的秉性,而你任然选择让他带着战士来嚎狼族抓我,以我之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需要我来帮助你达成真正的目的!而嚎狼族在你的眼里可有可无!”
吴廖目不斜视,直逼夏伊的眼睛,手中的拆信刀已然在手心悬浮!
没错!
就在今天早晨的时候,吴廖惊讶的发现,长久以来体内一直无法积攒的本源突然间开始正常恢复了!
长久以来刚刚涌现一点就被莫名抽走本源的灵体就像是久旱未雨的土地,疯狂地汲取充盈着雨水和甘露!
不仅本源回复的速度快上了许多,连储存的量好似也扩大了少许!
终于.......终于能够使用飞弹术了!
终于不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
在接到夏伊的邀请前去面谈之前,吴廖恨不得拿着拆信刀,拎着土鸡蛋满脸堆笑地敲响黑狼的大门,然后在他一如既往不加掩饰地展露傲慢时,直接对着他的脑门来一发飞弹术!
不过考虑到族人们还在胡狼族的地盘,胡狼族里还有一个金狮派驻的祭司,他才强行按下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我并没有说谎哦,我是真的爱上了你。在见到了掌中之物中的你那一瞬间,我就决定一定要得到你,唯有你,我绝对不会放开。”动听的声音平静又不可动摇,如在诉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你说的也对,我确实想要利用你。”
吴廖听闻,皱了皱眉头。
让他感到烦恼的不是夏伊说谎,而是她根本没有说谎!
从她那里传递而来的情绪线证明了一切。
“即爱一个人,又想利用一个人,你不觉得矛盾么?”他冷眼沉声。
“不矛盾啊。”夏伊徒然睁大了眼睛,剔透的双眸中明亮又透彻,“如果你也爱我,我会很高兴你利用我。”
很高兴我利用她?
爱就得利用?
吴廖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他感觉人生观和恋爱观方面的问题完全无法与眼前的这个女孩沟通。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突然,夏伊的眼底闪过刺眼亮光:“你答应帮我了?!”
激烈的情绪就像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炽热的气泡!
糟糕......
吴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这个女孩的观念之中,爱可以和利用挂钩,而同意他人的利用,或许就相当于表达对她的爱意!
“不不,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想要让我干什么!”吴廖慌忙后仰,避开了那股刺目的视线,“如果你想要利用我做的事对嚎狼族不利,我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闻声,那对灼热的目光顿时灰暗了下来:“哦......又是嚎狼族啊。”
夏伊顿了顿,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像是在调整着心态和思绪。
半晌,她睁开眼开口道:“我想让你帮我打败金狮。”
“......”
打败金狮?
她是在开玩笑吗?
霎时间,吴廖都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捏着悬浮术......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
“你不就是金狮的祭司么?为什么?你和金狮有仇?”
“不是......”
“金狮待你不公?”
“不是......”
“那是你想篡权?夺取地位?”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那到底怎么回事?”
那张小巧精致宛若陶瓷娃娃的脸蛋顿时消散了所有的祥和,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里面有很多的缘由......”
.......
“金狮是个古老而庞大的部落,坐落在永不落日的平原上,建立了一座宏伟的城池,长年以来其收服了众多氏族,其中最强大的氏族有黑蛇族、苍鹰族、人马族、达拉虎族和洛斯族。在永不落日的平原上,王统治着一切。而金狮的王有八个孩子,五男三女,夏伊就是金狮王第七个孩子。”
“如今的金狮王年事已高,传位在即,早在八年前,金狮王下令,除去当时尚未出生最年幼的八子,其他的子嗣以功论资,收集传承最多者,贡献最大者,便有资格继承金狮王的位置,并将揭开某个王才有权触碰的秘密的使命承袭下去。”
吴廖从石厅中走出来,踏在通往狐小姐住处的路上,一边回放着记忆备份中的画面,一边自我总结形成新的记忆记录在备份之中。
“但是,无论哪个子嗣继承了王的位置,其他的子嗣都将背新的王抹杀。因为王只能有一个,永不消逝的太阳只能照耀着唯一的王。”记忆中,夏伊说到这里,细嫩的嘴角画出一道无奈的苦笑,“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比我有实力,比我聪慧得多。在我出发前往‘大地褶皱’之前,大哥就已经拉拢了强大的苍鹰族、达拉虎族,二哥与洛斯族氏族王之女结为伴侣,就算人马族在我父亲的保护下保持中立,但三姐也早早拉拢了黑蛇族,在父亲的命令下达之前,就已经瞒着所有人攻打下长青之森,获得了妖狐一族的传承。”
“其他人呢?”
“四哥和五哥分别去了极西和极北寻找神秘的传承,六姐去了自己的母族幽蓝虎族躲了起来,有不输于金狮的强大的幽兰虎族保护,她也不用担心未来有一天会被新的王杀死。而我......”
“而你既没有雄厚的底蕴,也没有强大的靠山,你在这场夺位之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落败。”吴廖直言不讳。
“是的...吴,你戳穿了我,真得...毫不留情。”
......
远处的天际雷声滚滚,巨大的云墙层层叠叠,犹如捅破天穹的漩涡,将天空分为了白色和黑色,似有幽蓝和赤红的电弧在厚重的云层中闪烁。
夏伊迈出无光石厅的黑暗,站到门前,眺望北方的天空,半晌之后,目光下移,落在了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
“吴,你还是不信任我啊......还是说,你早有预感呢。”
金色的双瞳顿时滚动了起来,就像是有滚烫的黄金在其中流动。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哦。无论是王位也好,你也好。嚎狼族就像挂在你身上的一个沉重的包袱,在阻止我得到你。而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人能够抢走,即便是神明......”
缓缓地,她仰头看天,似乎说了些什么,嘴唇嗡动。
隐约之间,黄金滚动的瞳孔里似有雷电闪过。
半晌,皙白的脸庞上勾起一缕胜利一般满足的微笑。
......
刚才与夏伊的一番对话化作记忆备份中提取而出的影片,再度事无巨细、身临其境地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顿时,吴廖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家伙......撒了谎!”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心理学专家,但他非常清楚一个人撒谎时表现出来的气氛!
那种违和感、异样感!
那对直直盯着不躲不闪地眼睛!
那种如水往低处流般顺理成章毫无瑕疵的感觉!
还有在提到她两个姐姐时下意识往视野上方的角落轻扬眼神!
这家伙!
根本不是什么王位争夺的受害者!
这家伙是领跑者!
“狐小姐,在吗?方便我进来吗?”越发回想,后背涌动的电流就越发激烈。
“祭司大人?有什么事吗?”
狐小姐掀开石屋的门帘,穿戴整齐,披上了那件乌黑发灰的斗篷。
吴廖当即掀开门帘,侧身擦过狐小姐的肩膀闪身钻进了屋。
与此同时,他压低声音道:“狐小姐,我想...我知道当年是谁带着黑蛇族进攻妖狐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