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顾娇便去了医馆。
上午来了几个病人,下午没什么生意,顾娇在自己的小院歇息。
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女学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个凉亭。
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此刻却有个姑娘在那里弹曲。
她弹得实在有些差强人意,断断续续不说,音还是个错的。
顾娇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结果被这姑娘的夺命琴音磋磨得够呛。
她推开屋门走出来,望着院墙的方向道:“错了。”
那姑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听到自己弹琴,吓得指尖一划,又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顾娇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那姑娘问。
她四下张望,却没发现有人在附近。
“你的琴音不准。”顾娇说。
那姑娘这下听出来了,是院墙后的人在说话。
她愣了愣,问道:“不准吗?我刚买的古琴。”
这把古琴的质量不怎么好,一般的世家千金可能不会买这种劣质的古琴,顾娇约莫猜到对方的身份不高了,不然也不会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练琴。
“拿过来。”顾娇说。
“怎、怎么拿?”那姑娘问。
顾娇望了望一人多高的院墙,打消了翻过去吓死人家的冲动,淡道:“能找到琴轸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找到了。”
顾娇道:“我说,你来调。勾三弦。”
“嗯?”那姑娘显然是个生手。
最早的古琴只有五弦,后文王加了一弦,武王加了一弦,因此成了七弦,也叫七弦琴。
七弦也都有各自的称呼,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文、武。
顾娇道:“第三根弦,角弦。”
“哦哦!”那姑娘抬起指尖勾了一下。
顾娇道:“音高了,你把琴轸松一松。”
那姑娘松完琴轸,又勾了一下弦:“这样呢?”
顾娇道:“松得太多了,音低了,稍紧一点。”
“哦。”那姑娘小心地转了转琴轸。
这次总算是准了。
之后她又在顾娇的指导下把其余六弦也一一调整了一番。
她把课上学的曲子弹了一遍,欣喜地叫道:“果然好听多了!”
顾娇黑了黑小脸。
这也叫好听?
你对好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姑娘,谢谢你!我原本都灰心了,打算随便练练就放弃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今天下午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练琴!”
顾娇:……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被隔壁的夺命琴音折磨了一下午的顾娇,出来时小脸都黑透了。
女学的乐馆中,顾瑾瑜也刚练完琴。
她只要练琴,便会有一大堆人慕名来欣赏。
她的琴音,说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也不为过。
“慧县主,你怎么可以弹得这么好?老师上午才教的曲子,你下午就能融会贯通了,你平日里是不是下了很多苦功夫练琴啊?”
“是啊是啊,慧县主,你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吧!”
两名世家千金羡慕地看着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手中的月影伏羲琴,微微一笑:“大家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其实我好久没练琴了,难为你们不嫌弃。”
千金甲:“天啦,这水平竟然是好久没练了吗?那你要是练一下,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千金乙:“顾小姐,你手中这把就是月影伏羲琴吧?陈国第一琴师月影亲手制作的,六国之中仅此一把!”
所有人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千金丙:“顾小姐,能不能借我们观赏观赏啊?”
“当然可以。”顾瑾瑜把手中的琴让了出来。
众人围上去,仔细观赏着传闻中的月影伏羲琴。
不愧是六国第一琴,这琴面、琴弦、琴徽、琴头、琴尾,无一不接近完美。
为何是接近完美,因为真正完美的只有真正的伏羲琴。
但伏羲琴早已经没有了,所以月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六国第一琴。
女学之中,人气最旺的有两人,一个是侯府千金顾瑾瑜,一个是庄太傅的孙女庄月兮。
庄月兮的诗文更出彩,顾瑾瑜的琴艺更出众,二人分庭抗礼、不相伯仲。
可若是论人缘,自恃清高、不屑与人结交的庄月兮就远远不如平易近人的顾瑾瑜了。
此时,庄月兮从另一间琴房里出来,手中抱着一把古琴。
她身后跟着同样抱着古琴的庄梦蝶。
庄梦蝶弹琴是凑数的,从进琴房便开始打瞌睡,直到结束才来了精神。
二人路过顾瑾瑜的琴房,见她被一堆千金们围在中央讨教琴艺。
庄梦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切,有什么了不起?乡下来的野丫头,打肿脸充胖子,抢了人家的身份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正牌千金了!”
庄月兮睨了自家草包妹妹一眼:“你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庄梦蝶嘴角一抽:“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妹妹的吗?我再不好我也是爹亲生的!我出身高贵!我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
庄月兮冷声道:“世家嫡女连几首诗都背不出来,到了外头可别说你是庄府的小姐,庄府丢不起这个人!”
“你……”庄梦蝶气得牙痒痒。
庄月兮不喜欢顾瑾瑜,她也不喜欢庄梦蝶,有这么个草包妹妹,让她时常觉得很丢脸。
姐妹二人下楼。
庄梦蝶原本被姐姐气得半死,然而她一眼看到街边停着安郡王的马车,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哥哥!”她把古琴往下人手中一扔,朝安郡王跑了过去。
安郡王走下马车。
昨夜下过雪,街道与屋檐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然而他伫立在这银装素裹中,犹如一抹雪色都夺不走的清辉。
庄月兮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庄梦蝶挽住了安郡王的胳膊:“哥哥!你怎么来了?”
安郡王温声道:“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今天学完了吗?”
“学完了。”庄月兮走过来说。
她没把古琴给丫鬟,安郡王见她抱着累,伸出手道:“给我。”
庄月兮微微一笑,把古琴给了自家哥哥。
因为要拿古琴,安郡王把胳膊从庄梦蝶手中抽了出来。
庄月兮对此很满意。
安郡王接过古琴后没着急带两个妹妹上车,而是左顾右盼的,似乎在等什么人。
庄月兮问道:“哥哥,你在找谁?”
安郡王语气如常道:“我听说,顾小姐也来女学了。”
庄梦蝶顿时瘪了瘪嘴儿:“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庄月兮狐疑地看着安郡王。
就见安郡王看着庄梦蝶,轻轻地笑了笑:“她不是你朋友吗?我顺嘴问问。”
庄梦蝶嗤道:“我才没她这种朋友呢!”
“顾家只来了她一个?”安郡王问。
庄梦蝶哼道:“不然呢?那个乡下长大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拿到入学帖?”
庄月兮道:“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庄梦蝶一噎,这个姐姐能不能别总是拆她的台呀?
安郡王若有所思,难道……她把自己给她的入学帖转头卖给庄梦蝶了?
安郡王不知道的是,他的帖子是被顾娇卖给杜晓芸了,庄梦蝶的入学帖是后来顾侯爷找淑妃求来的。
乐馆二楼,顾瑾瑜推开厢房,无意中看到来接两个妹妹放学的安郡王。
顾瑾瑜的心口就是一阵小鹿乱撞。
多日不见,安郡王似乎更俊美了些,气场也更强大了。
他左顾右盼是在找谁?
自己吗?
顾瑾瑜的心跳更剧烈了。
又隐约听到庄梦蝶说“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顾瑾瑜的呼吸都乱了。
安郡王在关心她。
他不是来接妹妹的,是专程来看她的!
顾瑾瑜赶忙收好琴,去茶室补了一点胭脂,又理了理头上的发簪,然后下楼去见安郡王。
不料安郡王已经不在了。
却原来,是庄梦蝶无意中说了句“那丫头在隔壁医馆做药童呢,我那天看见她了”,于是安郡王去了医馆。
只是安郡王也扑了空。
顾娇受不了院墙后的琴音,提前下班了!
这会儿家里的四个男子汉还没放学,顾娇先去灶屋炖汤,炖到一半房嬷嬷来了。
“不好了大小姐,夫人她身上长了很奇怪的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顾娇把灶膛里的火弄小了些,让锅里的汤继续温着,与房嬷嬷坐上马车去了侯府。
姚氏看到顾娇,又把房嬷嬷数落了一顿:“都说了我没事,你不要什么都去找娇娇。”
“小心些总是好的。”顾娇说着走上前,给姚氏看了看,“是湿疹,没事的,擦点药就好了。”
姚氏看向房嬷嬷:“我都说没事吧?看把你大惊小怪的。”
房嬷嬷长松一口气:“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凌姨娘自打被夺权后便有些不安分了,频繁往顾承风与顾承林的院子去,在兄弟二人面前怒刷好感,弄得二人如今恨不得把姚氏赶出府去。
她是自己不出手,打算借刀杀人。
房嬷嬷一直防着凌姨娘呢,可就怕防不胜防。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盒湿疹膏给姚氏:“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不在乎多走几趟。
房嬷嬷将顾娇送上马车。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
老太太问:“你娘没事吧?”
顾娇道:“她没事。”
只是连顾娇都没料到的是,姚氏的确没事,家里的两个弟弟却出了事。
最先出现症状的是小净空。
晚饭时小净空的食欲就不大好,顾娇摸了摸他,没发烧,让他早早地去睡了。
睡到半夜,他突然将萧六郎摇醒。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地说:“我好痒。”
萧六郎点了油灯,掀开他衣裳瞧了瞧,发现他的胳膊上与肚子上冒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将顾娇叫了过来。
顾娇看完后,当场下了诊断:“水痘。”
萧六郎蹙了蹙眉:“你是说……痘疹?”
顾娇点头:“唔,也可以这么说。”
小净空的身体很好,从下山到现在一直没生过病,谁料一病就是痘疹。
尽管痘疹没天花这么可怕,可治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容易的。
“痘疹会传染,你小时候出过痘吗?”顾娇问萧六郎。
“出过。”萧六郎说。
也是和小净空差不大的时候得了一次痘疹。
“你呢?”萧六郎看向顾娇。
“我好像也得过。”顾娇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原主的记忆,是在顾三郎夫妇去世前出的痘,因为得到了良好的照顾,她最终痊愈了。
“小顺好像没得过。”她说。
痘疹会传染,没得过痘疹的就最好不要接触小净空了。
“姑婆得过没有?”她问萧六郎。
这话,就问得有点儿意思了。
老太太只是一个随手救下的麻风病患者,她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萧六郎又上哪儿去知道她得没得过痘疹?
除非,她已经在心里笃定了萧六郎早就认识她。
萧六郎没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没刻意岔开话题,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顾娇想了下,也算正常,譬如她就不知道顾老爷子从前得过什么病。
她哦了一声:“那,保险起见,还是让姑婆小心些。”
这次的痘疹来势汹汹,第二天一早,顾小顺与顾琰也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