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乘坐马车回了碧水胡同。
“我有一事不明。”临下车时,顾长卿忽然开口。
“何事?”老祭酒问。
顾长卿沉思道:“先帝的龙影卫既然是效忠陛下的,那应当清楚陛下十分看重娇娇,为何还会助纣为虐去伤害娇娇?”
老祭酒答道:“这就是龙影卫有别于寻常死士的地方,他们是杀人的工具,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听命行事,陛下让他们效忠静太妃,那静太妃的话就是他们的圣旨,除非陛下亲自将他们收回来。”
“原来如此……”顾长卿恍然大悟,他在军营待了这么久,自认为熟知昭国的高手领域,却不料自己只了解了冰山一角,明面之下原来潜藏了如此可怕的力量。
“我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喃喃。
老祭酒拍拍他肩膀:“现在知道也不晚,你祖父是陛下心腹,他定然是知晓龙影卫的存在的的,只是时机未到,所以未曾告诉你。早年的龙影卫是很强大的,可惜死的死伤的伤,到这一代估摸着只剩下静太妃的那几个。陛下自己都不曾见识过龙影卫的可怕,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送给静太妃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杀人兵器。”
顾长卿点头:“难怪听魏公公说,陛下最近又多派了几名暗卫去静太妃身边。”
老祭酒道:“有了龙影卫,哪里还需要暗卫?陛下才是太年轻了啊。”
“等等。”顾长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陛下曾经遭遇过一次刺杀,那些人里莫非就有龙影卫?龙影卫连陛下都杀吗?”
“这倒不会。”老祭酒摇头,“龙影卫不会去刺杀陛下,这是先帝留给他们的第一道命令,第二道才是听命于陛下。哪怕陛下让他们杀了自己,龙影卫也会先遵循第一道命令。上次刺杀陛下的人是陈国质子,不过陈国质子不可能如此清楚陛下的行踪,他在皇宫有内应。”
顾长卿道:“那个内应会是静太妃的人吗?”
老祭酒摸了摸胡子,陷入沉思:“目前暂时没有证据表明是她。如果是她所为,她为何要行刺陛下?杀了陛下对她有什么好处?”
顾长卿想了想:“要是她的目的不是杀死陛下,而是刺伤陛下嫁祸给庄太后呢?”
事实上,陛下确实将那次刺杀的账算到了庄太后的头上。
老祭酒神色凝重:“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如此,那静太妃此人就太可怕了,她对付庄太后尚可认为是在向庄太后复仇,亦或是争夺太后之位,可陛下如此敬重她,她也下得去手——
“希望是我们猜错了。”顾长卿说。
陛下如此敬重静太妃,除了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几乎与她亲生骨肉无异。
顾长卿很理解陛下对静太妃的感情,曾经顾承林与顾承风对凌姨娘也是如此。
不同的是,凌姨娘只是一个姨娘,顾承林与顾承风自幼便知道自己有亲娘,在他们心里还是亲娘更重要的。
陛下出生便被抱到静太妃的宫里,过继到静太妃的名下,母子亲厚多年,一直到长大了陛下才得知自己的生母是个宫女。
那时的他早已无法对生母生出任何感情。
先帝也不会允许他对一个低贱的宫女生出母子之情。
陛下若是被静太妃所伤害,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马车抵达了家门口。
马车停下,四周静了。
二人这才听到身边传来的均匀的小呼噜声,却原来是顾娇不知何时抱着枕头睡着了。
小丫头睡得香,脸颊压在枕头上,压得肉唧唧的,又被这闷热的天气烤得红彤彤的。
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啊,对这些事当真没半点兴趣,不让套麻袋就索性睡大觉去了。
我先下去。
老祭酒无声地说。
顾长卿颔首,冲老祭酒躬身行了个晚辈的礼。
二人都没吵醒顾娇。
顾长卿留在马车上,从桌子底下拿了把蒲扇,为顾娇轻轻地扇了起来。
约莫是凉快了,顾娇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
在前院摘菜的姚氏看见这一幕,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眼神掠过一丝柔和。
顾娇这一觉直接睡到小净空从国子监回来。
小喇叭精一到家,便开始不知疲倦地叭叭叭,顾娇想不醒都难。
所幸也睡饱了。
顾长卿军营还有事,就不留下吃晚饭了。
傍晚时分,胡同里炊烟袅袅,萧六郎也从翰林院散值回来了。
他去了一趟老祭酒那边,谈了些事,回到家里时就发现顾娇坐在东屋蔫哒哒的。
她睡了一下午,按理说精神头该很足才是。
可她那长吁短叹的小样子,真是叹出了小净空模仿隔壁赵大爷的精髓。
萧六郎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吃过饭,顾娇没精打采地回了屋,继续蔫哒哒。
萧六郎叩响房门:“是我。”
顾娇坐起身子:“进来。”
萧六郎推门而入。
顾娇以为他又是来给自己送绿豆汤的,虽然肚子不饿,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在桌边坐下了。
哪知萧六郎手里却并没有递给她一碗绿豆汤,而是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顾娇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她抬头迎上萧六郎的眼神,古怪地问:“干嘛?”
萧六郎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波光熠熠,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无奈笑意:“不是要想套麻袋吗?”
“嗯?”顾娇竖起了小耳朵!随后她眨眨眼,望向窗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那种人。”
萧六郎差点就信了,扶一把把人扶得下不了床,你的确不是那种人。
萧六郎忍住笑意,正色问道:“那……进宫看姑婆去不去?”
顾娇坐直了小身子:“这个……当然去!”
“换上这个。”萧六郎变戏法儿似的拿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
他出去后,顾娇将衣裳换上,帽子也戴上。
房门被拉开,一个俏皮的小太监走了出来。
萧六郎猝不及防,眼睛都看直了。
他万万没料到女人穿起太监的衣裳来会是这般俏皮可爱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水灵晶亮,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就连那块总被人诟病的红色胎记也好似有了一丝别样的灵气。
若是宫里的小太监都长这个样,那还纳什么妃、选什么秀啊?
“好看吗?”顾娇问。
“还行。”某人一脸高冷地说,“上车了。”
二人上了马车。
今日是南湘亲自去清和书院接走了顾小顺与顾琰,刘全得了空闲,不过这下也不闲了,要送俩人入宫了。
顾娇乖乖地坐在马车里,伸直双腿,一下一下绷着小脚尖,看得出心情不错。
马车来到宫门口,萧六郎大大方方地出示了自己的仁寿宫令牌。
“劳烦看一下马车内可还有旁人?”侍卫客气地说。
萧六郎掀开帘子,大大方方地任侍卫打量,可事实上他将顾娇挡了大半,只能看出小太监的衣裳。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道:“是仁寿宫的小公公。”
“啊,原来如此,萧修撰请。”侍卫侧过身放行。
马车一路驶过金銮殿,临近后宫便不能再往前了。
萧六郎道:“好了,就停在这里吧,刘叔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们自己回。”
刘全道:“我等你们!”
萧六郎道:“不用,姑婆会派人送我们的。”
“也是。”刘全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刘全离开后,萧六郎与顾娇去了华清宫附近。
夏季昼长夜短,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却依旧暮色无边。
静太妃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晚膳后她便与蔡嬷嬷等人去了御花园。
上午在华清宫发生的事对她多少有点影响,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蔡嬷嬷扶着她,几个小宫女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去亭子里坐坐。”静太妃对蔡嬷嬷说。
“是。”蔡嬷嬷扶着她走上台阶,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后她吩咐一名小宫女,“去泡壶花茶过来。”
“是!”小宫女去附近的茶室泡茶。
晚风习习,垂柳依依,御花园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下。
小宫女端来了茶水,倒了一杯双手呈给静太妃。
蔡嬷嬷伸手去接,碰了一下咝的倒抽一口凉气,厉声道:“大胆!你想烫死太妃娘娘吗?!”
“啊!奴婢不敢!”小宫女吓得扑通跪下,因动作幅度太大,杯子里的茶水荡出来,溅了她满手,瞬间她的手背红透。
静太妃轻声道:“算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年纪小,多教教就是了。你起来。”
“多谢太妃娘娘!多谢太妃娘娘!”小宫女感激涕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放下吧。”静太妃看着她手中的茶水说。
“是!”小宫女将茶水放在了石桌上。
静太妃又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小宫女唰的将手缩到了背后:“不敢侮了娘娘的贵眼!”
“只管给我看看。”静太妃语气慈祥。
“……是。”小宫女低头,忐忑地伸出一双手来。
静太妃看了看她的手背,道:“都烫红了,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回去擦点药膏。”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差点忘了这不是庵堂,你们这些小姑娘自己手里没药膏。蔡嬷嬷,你带她去我房中,拿一瓶烫伤膏给她。”
蔡嬷嬷笑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
“多谢太妃娘娘!”小宫女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
一旁见了这一幕的宫女太监莫不觉得静太妃真是面慈心善的主儿,吃斋念佛多年,菩萨心肠,比仁寿宫那位容易相处多了。
在仁寿宫做事,时刻将脑袋别在腰上,不知何时就触怒了那一位,被打死都没处说理的。
蔡嬷嬷领着小宫女退下。
不远处的萧六郎收回目光,对顾娇道:“我肚子不舒服,突然想去一趟恭房,你在这里等我……算了,还是别等了,你先去仁寿宫,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顾娇看看不远处的静太妃,又看看萧六郎,点头如捣蒜!
萧六郎唇角微勾,抿了抿唇:“那我去了。”
顾娇:快去快去!
被媳妇儿嫌弃的萧六郎:“……”
萧六郎往恭房走去,他自然不是真的要出恭。
他尽量走远些,在无人经过的假山后,他自宽袖中拿出一只竹笛。
他方才去见了老祭酒,已从对方口中了解到了顾娇遇刺以及华清宫发生的事,知道了静太妃手里有先帝死士的事。
有件事或许连老祭酒与陛下都不知道,那就是信阳公主手中也有先帝留下的死士。
萧六郎定了定神,吹响了手中的竹笛。
繁茂的大树上,一道抱着长剑、靠着树身闭目养神的黑色身影忽然双耳一动,睁开了眸子,他握紧手中长剑,神色一凛,施展轻功朝笛声的方向飞掠而去!
蔡嬷嬷带着那个被烫红了手背的小宫女走了,亭子里只剩静太妃与余下几名宫人。
“奴婢们去给娘娘摘先花来吧。”一个小宫女说道。
“也好。”
静太妃点头,“你们都去吧,快些摘完,天要黑了。”
“是!”
四名宫女太监走下台阶,在花丛里摘起花来。
四周埋伏着几名暗卫。
咻!
一个暗卫不见了。
咻!
又一个暗卫不见了。
咻咻咻!
所有暗卫都不见了!
静太妃隐隐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唰的转过身来,却根本还没看清便被某人套了麻袋!
她到底是会武功的,不比太子妃之流,她指尖一转,一枚毒针朝着顾娇射了过来!
哟嚯!
毒蝎子!
幸亏顾娇早有准备,侧身一让,抓着针管朝着她的大腿胳膊刺了下去!
静太妃连叫都来不及,便被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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