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将【父神】的化身召唤至此,大概也只有它才能阻止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凡妮莎俯身抚摸着柔软的图形,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
从发现自己的心脏与常人不同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拖累——那时的凡妮莎虽然年纪很小,但读过很多书,已经明白了许多事理。她记得父亲有些无奈的笑容,和母亲一如既往地温柔回应。某时也会听见母亲在对姐姐发脾气,又在事后控制好了情绪之后,哭着对姐姐道歉。
——或许姐姐有些害怕【母亲】这一点,也和自己有关系吧。
后来,父母永远地离开了,她原本以为姐姐会丢掉自己这个包袱——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姐姐正处于大好的年华,她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如果将自己带在身边,那么自己的病就会化作无形的枷锁,将姐姐的一生牢牢地锁住。
可姐姐并没有,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并想尽一切办法赚钱为自己看病。凡妮莎知道自己的病基本上算是绝症——这是心脏本身的问题,并非是由病毒或其它什么外界因素导致的,也就是说无论怎样努力,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暂时维持住自己的生命体征,根本完全无法治好。
换句话说,自己的病对姐姐来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从父母离世一直到现在,凡妮莎一直在看着姐姐为她拼命——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等自己睡着了之后才悄悄从外面回来。偶尔被自己撞见了,姐姐也只是像平常一样让自己不要担心,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治疗的。
尽管那时的姐姐眼中,总是带着难以抹去的疲惫,有时身上还带着伤痕。
后来姐姐为了能弄到更多的钱,去军队参了军。当时的军方伤亡率很高,但津贴和抚恤金也很高。一开始姐姐只是说做一些文职类的工作,可之后姐姐每次来看自己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那种无法掩盖的血腥味和强酸腐蚀的味道,让凡妮莎猜到了事情根本就没有姐姐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可她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配合医生和护工的治疗与照顾,让自己这颗不争气的心脏尽可能稳定一些。
那时候,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姐姐在自己面前永远充满希望的那双眼睛——在姐姐的视线离开自己的时候会变得冰冷而坚硬,可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变得温柔而充满了光明。
直到刚刚——在姐姐抱着自己的那一瞬间,她从姐姐的眼中看到了后悔。
——姐姐并不是在后悔救了自己,凭借着【阿布霍斯】的力量散发出的强烈情感,凡妮莎知道姐姐后悔的是将自己卷进了这件事中。
无论是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自己欠姐姐的都太多太多了,多到——
——多到足以令她坚定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将未来留给姐姐。
有阿布陪在她身边,姐姐肯定不会寂寞的。
“……你想好了么?”与凡妮莎的双眼对视,【柳先生】用低沉的声音问了一句。
“想好了。”在黛希和阿布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凡妮莎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你会失去一切,甚至不可能会有人再记得你。”
“嗯。”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凡妮莎’的存在,你会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
“嗯。”
“……嗯。”【柳先生】不再问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黛希的方向,“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给你们最后作道别的时间吧。”
说罢,【柳先生】从黑球内消失,与此同时,强光穿透了黑球,仿佛连实体也无法阻止这耀眼的光辉。
在黑球渐渐被光辉照射得近乎半透明的时候,凡妮莎看到了光辉的来源——
无数的、如同泡沫般晶莹剔透的光辉球体聚集在一起,几乎将整座宇宙都照亮,就连最耀眼的恒星在它的面前,亦如日月光华前的莹莹烛火。若是以普通【旧日神灵】的眼睛来看,它们只会看到一团耀眼的光辉,而显露出其中的形体,大概是【尤格·索托斯】为这个坚强的姑娘准备的一件礼物吧。
这件礼物,便是它的真身——不似【亚弗戈蒙】般狂乱而不可接近,也不似【塔维尔·亚特·乌姆尔】般遥远而不可捉摸。而是充满着期待与未来的、【时】与【空】的钥匙,亦是【过去】与【未来】的大门,同时亦为【看门者】。【过去】在它,【现在】在它,【未来】亦在它。他知晓旧日支配者曾于何处突破;他亦知晓旧日支配者将于何处再次突破。他知晓这世上的哪些土地曾饱受彼之蹂躏;其也知晓哪些土地仍旧承载彼之践踏;他亦知晓为何当彼践踏受难之土时,却无人得以眼见彼之容貌……尤格·索托斯即是门之匙,凭借此门无数空间在此汇聚。
【无名之雾】。
“你……你想要做什么?!”听到【柳先生】消失前那句话的时候,黛希就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好像,要永远失去凡妮莎了。
“姐,”凡妮莎的表情十分平静——她本以为自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轻松与平和过。仿佛接下来要经历的并非是永恒的离别,而是暂时的分开,“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布姐姐会代替我陪着你的。”
“不……不行,你哪也不准去!”黛希最不能失去的就是怀中的妹妹,她用力抱紧了凡妮莎瘦弱的身体,力气大得几乎快要令她窒息,“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尤格·索托斯】!你不是全知全视么?!难道就只能看到这一条路?!”
“冷静点,姐姐,像什么样子。”凡妮莎捧着黛希的侧脸,让她面对着自己,“放心吧,你不会留下任何关于我的记忆的,虽然觉得没什么用,但……”
说着,凡妮莎深吸了口气,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之前却没有任何立场对姐姐说出来的那句话:
“对不起,姐姐,还有,这么多年,你辛苦了,谢谢你。”
话音刚落,凡妮莎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黛希惊恐地发觉自己有关凡妮莎的记忆在一点点的消失,她举起双手疯狂地在半空挥舞,似乎想要抓到什么,却终是徒劳无功。最后的最后,阿布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她望着只剩下上半身的凡妮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我会照顾好她的,凡妮莎,你是一个……令人钦佩的姑娘。”
凡妮莎微笑着,这是她在彻底消失前,留下的最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