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楼大气的做派赢得了所有人的称赞,头一回听说看戏还能赚钱。
戏台上表演的虽然不是众人期待的常大家,却不妨碍票友们沉迷其中。
听惯那些名角的戏,资深票友几乎都能一比一的还原每个节点的动作和唱腔,追一场戏追个百八十遍的人大有人在。
名角的戏的确百听不厌,却也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偶然间出现一个新鲜的唱腔,哪怕稍显青涩,略有瑕疵,依旧能让人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此时台上的商卿语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和茫然,每个人第一次登台献艺,都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她是赶鸭子上架,比别人压力更大一些。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个连配角都算不上的小透明挑起了整个戏班子的大梁,而且还是女伶,在那些资深的行家眼里,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像今天这种情况,台柱子在关键时刻不在,整个戏班都懵了,就算让其他人上去救场,也达不到现在这种效果。
五楼的露台上,第一次听京戏的纳兰姐妹、白芷等人听的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秋淑云、沈竹欣这样的高官小姐听过不少名角的戏,此时也被那道新鲜的声音吸引,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陈梦秋的身份虽然特殊,其实和招娣一样,从来没有进过戏园,最多也就听过一些义演戏,对什么角儿不角儿的丝毫不关心,好听就行。
深田以前作为间谍倒是见识过不少,只不过每次都有任务,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听过一场戏,这才听了一会儿,哪怕一些词听不太明白,光是那唱腔就能让她忍不住跟着哼哼。
对于秦海来说,京戏这门艺术不太适合他,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听团春,听起来幽默诙谐,言语也更接地气。
在这个年代,京戏也好,地方戏也罢,只要能登上戏园子的戏台,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能享受的高雅艺术。
更贴合实际,符合大众娱乐审美的行当,还是那些汇集在天桥的江湖艺人更容易让普通人喜欢。
雀舌楼能让那些江湖艺人来表演,主打的还是一个全民娱乐雅俗共赏。
花个五角钱在一楼坐上一整天都没人管,要是舍得多花五角钱,晚上还能在后园子里听场京戏,这消费在内城还真算不上高。
戏台上的商卿语一连换了三身行头唱了三出戏,越唱越自信,越唱越有人捧场,现场在坐的票友直呼过瘾,在商卿语换装其他人串戏的间隙,交头接耳,说这女伶如何如何好。
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谁不经意间猜测,说这女伶是常先生的关门弟子,要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来救场。
此话一传开,商卿语立马拥有了根正苗红的身份,褒奖之词层出不穷,能够亲眼见证一名新角的诞生,只要那商卿语往后出了名,今天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觉得是一件美事,往后票友之间吹起牛来,只要来一句第一天登台献艺我就在现场,那得是多得意的一件事。
下一场选曲《断桥》,这出戏可是青衣戏中的名戏,坐在化妆台前的商卿语正在听副班主讲解要点,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这种大戏就是有过几年经验的人都不一定能拿捏的好,更别提初出茅庐的新人了,副班主不求商卿语唱的有多好,只要不太差就行。
有了几场戏的经验,商卿语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比起那些从富春社这种科班出来的艺人,以前她是很自卑的。
从小就被卖给了走江湖的班子,还没走到京师,戏班子就被一场战争给冲散掉,沿路乞讨到京师,差点饿死在路边,要不是常家班的一位老师傅救了她,估摸着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救她的人是常家班拉弦的乐手,所以从小学艺的时候,她就比别人要累许多,不光是要练嗓子练身段练表情,还得跟着师父学拉弦敲鼓。
在常家班一众徒弟里面,她的出身最不好,受排挤和忽略是必然的。
小小年纪遭受的不公和打击数不胜数,她都给扛过来了,心里总是告诫自己,再苦,能有沿路要饭苦?
于是私下里发奋图强,比任何人起的早,也比任何人睡的晚,苦练之下底子必然会比其他人扎实。
但是干梨园这一行,讲天赋,讲勤奋,更讲身份。
科班出身、名师弟子的资源和机会是她望尘莫及的,而且还是女儿身,在当下的行业里,不管她底子有多扎实,有多勤奋,天赋有多好,都不可能有登台露脸的机会。
除非离开常家班,自贱身价,去那些小花园子里做那卖艺不卖身的女伶。
说是不卖身,那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自抬身价的作法,只要出的起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年纪越来越大,商卿语懂的越多,心里的那团火被现实浇的快没了火苗,如果不去红楼做女伶,以后的出路就是跟着戏班子当个拉弦的女乐师。
美梦破灭,本来已经接受现实的商卿语没想到遇见了天载难逢的机会,秦海一句话,就让她实现了登台献艺的梦想。
且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今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所有的实力都展现出来,这场《断桥》或许就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场戏了。
一声锣响,前台串场的戏终于结束,演员纷纷退入后台,已经换好装扮的商卿语深呼一口气,与搭戏的前辈走到幕后,只等乐师起势,接下来按着节点尽力去表演就好,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把这第三场戏尽量唱的完美一些。
身穿白衣的商卿语跟随者节奏缓步上台,刚一亮相,台下便沸腾起来。
“好身段,好扮相,合着听了那么多次断桥游湖,这才见着真的白娘子啊。”
“瞧那腰肢扭得,活灵活现,真绝了。”
“那姿势,那表情,就跟我梦里的白娘子一个样子,出尘脱俗,娇而不媚,爷们儿这回算是来对了。”
亮完相,台下的票友就激动的不行,这样的场景,无疑是对表演者最大的鼓励。
饰演小青的配角前辈也给商卿语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轻启粉唇唱起了开场白:“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到底是常先生的御用配角,一开口,就把现场所有人拉到西湖断桥的场景中去,仿佛每个人都置身其中,能够亲眼看见湖边漫步的青白二人。
小青唱唱罢,台下纷纷叫好,商卿语在心中感受着节奏起伏,卡准了节点,声如凤吟:想当初在峨嵋以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按云头现长堤烟桃雨柳,清明节我二人来在杭州 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春情荡漾在心头...
商卿语戏腔一开,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伶长大戏,原来如此有韵味。
以往都是男旦唱戏,声音再如何美妙,也不及女子天生的声音柔美动听。
商卿语从紧张到适应用了整整两场戏才找到感觉,之前不是说不好,至少能让人听出青涩和生硬的地方。
如果说前两场只能用还行、尚可来形容,第三场一开口,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唱腔俏丽多变,跌宕婉转,动人心弦,曲调细腻婉转,深情意浓;音色柔和甜润,韵味十足。
装扮明眸善睐、姣花如水,举步轻摇,软玉温香,一抬手,一踢腿,一颦,一笑,娇媚多姿,顾盼流转,令人神魂颠倒。
不说那些如痴如醉的票友,就连不怎么在意舞台的秦海都被那身姿给吸引住了。
都说女人如玉,滑嫩细腻,女人如水,缠绵情长。
现在台上的商卿语,比起前两场戏,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彷如那白衣蛇仙真的降落凡尘,轻云出岫,莺舌百啭,仙音绕梁。
惊鸿一瞥,不似在凡间,让人记忆深刻,念念难忘。
秦海喜欢美人,也喜欢看美人,戏的好不好,他是听不懂的,至少此时此刻,他心里莫名其奥妙的颤动了起来。
欣赏着戏台上商卿语的曼妙身姿和婉转唱腔,分别搂着纳兰婉晴和深田,很有深意的问道:“美不美?”
深田轻嗯一声:“跟仙女一样,我都有点嫉妒了。”
纳兰婉晴哼道:“若是给我也扮上妆容,肯定和她不相上下。”
听见两人的回答,秦海深以为然,不光是婉晴,身边的这些女子,没一个差的,但为什么对戏台上的那道身影格外有感觉呢?
想了半天,秦海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佬喜欢金屋藏明星了。
在秦海看来,女人分很多种,好看的花瓶,有趣的灵魂,性感的身材,娇媚的模样,温柔体贴的,听话乖巧的,放浪形骸的等等不胜枚举。
唯独只有从小培养的艺人,把女人的美彻底的展现出来,那种直观的刺激才是最要命的,难怪以前总是爱看那些扭胯的视频,看来这方面才是真正的软肋所在啊。
“你们想不想以后也可以装扮成那样,登台表演?”唏嘘了半天,秦海突然问道。
“哇,真的可以吗,东家?”深田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些好看的装扮,她是真心喜欢。
一直目不转睛安静听戏的白芷也露出希翼的眼神:“只要能装扮成那样就好了,只可惜我们不会唱戏。”
最调皮的婉宁大声说道:“我也要穿戏服,我要跟穆桂英一样当女将军!”
婉晴看穿了秦海的小心思,故意转身脱离的他的魔掌,走到另一边和陈梦秋坐在一起,倒是没生气,只是嘀嘀咕咕了好几句才停下继续听戏。
一旁的陈梦秋听见婉晴的嘀咕,心里有些庆幸当时父亲没有强迫逼婚,秦海也没有动歪心思。
与这些女子生活了这么久,大概也明白了秦海是个什么人,能力超众,思维超前,性子惫懒,喜好美色,有民族大义观念,也有泼皮无赖的恶习,有的时候感觉秦海比父亲的思维还先进,有的时候又觉得秦海跟封建时期的地主豪绅没区别,反正是个极为复杂的人。
不过秦海对众人都很好,甚至有些宠溺,这一点她还是很欣赏很喜欢的,起码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
当然,前提是能够容忍身边会有不断出现的竞争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陈梦秋受过西方教育,心里也曾幻想过独宠她一人的白马王子,如果父亲的事业成功了,或许能够实现。
而现在,说好听点,她是先驱后人,说不好听,她连纳兰婉晴那种落魄贵族都比不上,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这段时间她也犹豫过,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她就像是一朵已经盛开的花儿,只需要安静的等待着秦海采摘就行。
父亲希望她如此,姨娘也觉得秦海是个不错的归宿,而她自己,好像也在开始适应这种其乐融融的大家庭。
商卿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