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苍省首府沙县,行署官邸。
“父亲,京中的电报……怎么措辞这么奇怪?”
“不用管。”
咬着“思咖烟”的刘亿,摆了摆手,“钱镠吃饱了撑的。”
“……”
“沙老总的信,看过了吗?”
“沙老总说要前往河中,他已经是远离了权力中心,这是何故?”
“唉……”
刘亿无奈地看了看刘德光,这个儿子,聪明是有的,但还不够。
如今是什么?!
人人都在争,纪天霞的社论、理论,很多道理,都是知道一点的,现在捅破了,有些懵懵懂懂的人,也就打破桎梏。
接下来的事情,将会无比的热闹。
纷争会不断地加剧,不断地兴起,最后形成风暴,使人逃脱不得。
这是大争……
“沙老总虽然在中央也有力量,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要尽快抓住力量,尤其是武装力量。我们在北苍省、河北省的那点实力,他是看不上的。但是河中省的老部下,还有你赵叔叔积累的河北关系,就完全不一样。”
“赵叔叔在河北……不就是个副总长吗?”
赵德光一脸懵,有些捉摸不透。
“愚蠢!副总长和副总长,能一样吗?!”
拍了一下桌子,刘亿有些恨铁不成钢,“赵弘毅是专管警用装备生产的副总长,并且所在驻地,是负责供应河东、河北两省的警用装备生产基地!你以为沙老总前年为什么祝贺他的‘弄璋之喜’?可不仅仅是因为关系密切!”
“警用装备?”
这一下,刘德光才反应过来,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总之,沙老总只要到河中,他就是土霸王,他就是土皇帝!”
刘亿抖了抖烟灰,“我让你大哥专门过去保护赵弘毅的妻儿老小,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跟他老搭档老朋友?哪有那么简单!”
“难怪总见家书上‘香孩儿’……”
“若非朝中有变,原本赵大郎是会拜个好干爹的,可惜,现在世道乱了,有些东西也谋算不得。‘金菊书屋’在河北的产业,原本只要时机合适,等黄巢老儿一死,都是你赵叔叔的。”
“啊?!”
听到这个劲爆消息,刘德光都惊呆了,这里面水这么深的吗?!
“他娘的,黄巢这个老东西,是真的能活,现在还没死,一百多岁不死,这是要成精变怪?”
“父亲,‘金菊书屋’一旦散伙……”
“恶狗争食,就是那个场面。这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渠道,还有大量的田产、地产以及精干人员,背后还有海量的现金。情报部门的渠道,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从‘金菊书屋’手中拿到。”
想到这里,刘亿自己也有些害怕,事情一旦发展到失控的地步,说血流成河都是小意思。
“有些事情,你可能一直不太清楚。我今天,就跟你说一个。”
刘亿嘬了一口烟,吐出一道浓烟之后,才道,“你不知道南海地区走私的军火,不管是南苍省、海南省、还是说‘昆仑洲’,走私的主力,看上去好像都是海贼。实际上,最大的走私商,就是‘金菊书屋’,只是‘金菊书屋’……只做批发。”
“啊这……”
批发?!
刘德光惊了,居然是批发?!
然而他并不蠢,脑子转过许多个念头,想起来“金菊书屋”那大量的门店之后,顿时毛骨悚然。
同时,他又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甫里先生”这个祭品老嫖客,好像也没闲着,没有直接返回江东省,而是奔着南海沿岸去了。
他在南苏州,现在玩的不要太高兴!
而这位嫖嫖乐老先生,也是“金菊书屋”的股东。
富可敌国的股东。
“你别看杀龙港是没有自己加工生产快发铳、大炮的能力,但是朝廷有个‘加急’的邮递渠道,就是走‘金菊书屋’。所以理论上只要‘金菊书屋’愿意,完全可以一直在加急……”
“怎么可能……对!”
刘德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想到,只要“金菊书屋”背后有朝中大佬支持,完全可以游说大佬,搞个“秘密任务”的形式,让“金菊书屋”来运送军火。
看上去好像是“秘密任务”,实际上就是捞外快,从帝国身上抠一块血肉下来。
这种模式,让刘德光直接想到了现在的“南海救济粮”,那一艘艘挂着幡子的运粮船,拼了命的加船加仓,因为什么?
因为这是为数不多见,合法夹带私货的好时机。
而且长达五个月!!
仅仅是五个月的放纵,就让诸多船老大疯狂,“金菊书屋”呢?
刘德光自己都能想到一招。
如果他在南海当政,专门扶持一支武装力量,时不时就来骚扰杀龙港,然后他只要跟朝中的靠山,“金菊书屋”中的同盟沟通好,完全可以“加急”送一批镇压骚乱的装备。
甚至,他要是认识生产商的话,还能假借同朝为官的噱头,一起入伙。
如此一来,还愁什么没有合情合法合理的进项?!
多的不敢说,一万杆大枪,镇压海贼损失三四千把……不过分吧?
大铳配发子弹一百,损失五十还剩五十,那就是说损失个十几二十万发子弹,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如果朝中懂行的大佬问起来,说一般大铳就十发子弹,怎么可能是一百发的时候,完全可以用“贼众势大,不可不察”来搪塞。
更关键的是,自己都能干上这种勾当了,能有朝中大佬放这样的黑屁?!
不存在的,朝中大佬百分之一百还得加钱、嘉奖,剿匪镇压诸事,哪个不是玩命的?!自己劳苦功高,岂能被宵小怀疑?!
刘德光自己都能想到这么多门道,更何况父亲刘亿,还有河北赵弘毅,哪个是省油的灯?
今天才从刘亿口中知道这么一个门路,刘德光这才知晓,为何沙赞的兄弟伙儿们,会这么猛。
“只要沙老总在河中盘好场面,我争取让他把你调过去。跟着沙老总,你要是混个军长或者警察总长当当,也就不愁了。不管是太平年月还是大争之世,德光,有你一条路的。”
“爹,不至于吧?”
“不至于?!你妹夫在湖南,那是摆设?!”
刘亿说罢,提醒道,“你妹夫那里,有好处,你不要拒绝,但是关键时候,不要轻易下场,也不要站队。如果有人采访问起,就糊弄过去。”
“王大郎是不是要造反?”
“哼,造反?”
弹了弹烟灰,刘亿轻声道,“别人说要把皇帝脑袋剁了,那都是说说而已,橡皮图章既然好用,换了作甚?但是你表妹夫,搞不好剁皇帝脑袋,那都是捎带的。你、我、沙老总、钱巨美……他哪个都可能剁了。”
“……”
仔细回想了一下王角,这也不像是个狠人啊。
他刘德光好歹在辽河之畔,也曾经打打杀杀……
砍人这种事情,他从小跟着刘亿行走江湖,早就看淡了。
但是,让他砍沙赞,他真不敢。
沙赞给人的威慑力,实在是强。
至于钱巨美这位凌烟阁阁老,他也不敢砍,钱镠带给他的压迫感,比沙赞还要强。
沙赞只是强,钱镠是又强又变态……
“那……要不要提防着?”
“不必。现在你表妹夫……”
刘亿顿了顿,“恐怕冯复也好,钱镠也罢,都想着用他来清除江南、岭南的老朋友。‘劳人党’跟‘岭南兴唐同盟’合作之后,冯复跟你表妹夫的谈判,看着就毛骨悚然。”
“……”
一开始刘德光也没听明白,实际上这话刘亿很早就说过了,然而现在再听,刘德光深有感触。
就说湘南的地盘,不知道多少在外的郴州佬嚣张无比,然而现在,老家都被端了。
什么祖传良田不良田的,该“减租减息”就得减,不减就抄家,干脆利落。
而这些人,原本三省交汇之地,沿着不知道多少山寨,如今在道州全州的,全被铲平。
能不铲平吗?!
甘正我率领的第二军,对本地区可能比土匪们自己还熟悉。
铲平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湘义军”来说,将湘南归于“劳人党”的管辖治理之下,这是一件好事,而对冯复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武装被扫平,何尝不是给他创造良好的环境。
最重要的一点,岭南省的西北部地区州县,很多地头蛇做了州长、县长,原本都是仗着自己手里还有点人马枪炮,对冯复各种虚与委蛇。
现在不行了,光杆司令……
顶个屁用!!
冯复加强岭南省州县的控制,从未这样轻松写意过。
甚至那些成了光杆司令的家伙,投诚冯复也是相当的干脆,就一个想法,希望冯大老板帮忙翻本、报仇。
而冯复借用“劳人党”和“岭南兴唐同盟”还关系融洽为由,来了个缓兵之计,只说将来时机一成熟,就把“劳人党”给平了。
这些湘南各州县的土豪,还有岭北岭西的地头蛇,都是信了的。
能不信吗?现在想要翻本,肯定是指望“靖难军”。
所以以往从百姓口袋里攥铜子儿的烂事儿,头一回,没必要做的那么过分出格,因为士绅自己踊跃捐钱,甚至还从老家淘换不少青壮,就是为了给“岭南兴唐同盟”助威。
其中的门道,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冯复在借刀杀人,地头蛇积累两三代人甚至七八代人的财富,只要有个一两成留在岭南省,这就是血赚的买卖!
尤其是,冯复连一个开元通宝都没有支付,就把这钱给挣了!!
还让王角成功成了“公敌”。
刘德光再深入揣测一下,发现除了岭北、湘南,诸如赣南等地,何尝不是如此?!
表妹夫王角现在搞得风生水起,将来岭南的大军过来一把带走,这不是白白给人做嫁衣?!
越想越觉得恐怖,越想,又越加觉得王角是真的执拗、倔强。
他不信堂堂状头之才看不出自己就是一把刀,被人到处拿来捅人,专门消灭不听从岭南冯氏的势力。
“爹,将来的事情……其实不好说,是吧?”
“你知道太武皇帝夺取杨家天下,用了几年?”
“五年。”
“五年就能开元,你想想,那时候的天下,是个什么光景,而现在呢?武器装备的差距如此之大,一旦势头起来了,挡不住的,说不定滚雪球一般摧枯拉朽。说实话,另岭南省背后还有‘南海四大家族’还有‘广交会’还有各种力量,但是,跟你表妹夫比起来,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你表妹夫有一百万人,能点三十万的兵;岭南冯氏就算把南海打包,这三亿人口,能出三十万的兵吗?”
“怎么可能一百万人出三十万的兵!”
“噢?你的兵,是什么?是男人,是壮丁。你表妹夫呢?你不知道他的‘五枪队’连十二岁的娃娃都有?甚至还有几百支全是娘们儿的‘五枪队’。老二,我问你,娘们儿给你一梭子,你死不死?”
“死……”
“上不了前线,看家护院总行吧?守个塔楼总行吧?隔着院墙放空炮总行吧?”
刘亿点了点桌子,“这活儿,冯复干不来,也干不了。你表妹夫要是发狠,一百万人全他娘的上去玩命,你以为不可能?”
“……”
咕。
很多东西,刘德光从未去考虑过,但是现在,被刘亿一点拨,他陡然觉得,自己表妹何德何能,能嫁给这么个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