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十月十九日,晴。
距离姜家父子死于非命,已经整整二十一天了,按照民间习俗,人死之后的第二十一天,亲朋好友们要聚集在一起,举办一场祭奠仪式,烧很多纸钱,以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谓之曰:烧三七!
榆林城—总兵府内,在副总兵张定国的一番筹备下,祭奠仪式如期举行。
上午时分,接到通知的宾客们陆续登门了,来的都是榆林镇的中高层军官:
“榆林右卫—宋指挥使前来吊唁!”
“榆林中卫—林指挥使前来吊唁!”
“宋千户前来吊唁!”
“楚千户前来吊唁!”
……
军官们来了之后,按照官职高低在灵棚前依次站立,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之多,并且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三个群体:
第一个群体有四十多人,都是姜家父子的亲信党羽,凡是姜家父子做的坏事,这帮人全都有份,并跟着一起分了不少油水!
第二个群体有七十多人,都是迫于形势,而依附于姜家父子的军官,不算亲信党羽,只能说是同流合污吧!
第三个群体只有十几个人,都是和姜家父子不太对付的军官,平时没少了被穿小鞋、被打压,其中就有董天豹的父亲—董勇杰。
………
上午辰时,宾客们来的差不多了,祭奠仪式正式开始。
按理来说,姜家父子的祭奠仪式,应该由其直系亲属披麻戴孝、接待宾客才对,可是姜家父子死了之后,府内再无别的男丁,一众小妾们分了金银珠宝之后,皆做了鸟兽散,一个都没留下。
至于姜让其他亲属,二弟姜镶一家在山西大同镇,三弟姜瑄一家在山西阳和镇,全都距离太远了,短时间内无法赶到。
因此上,便由其远房族侄,就是那个曾经阻止过天威军招兵的千户官—姜岗泰披麻戴孝、跪在两口棺材旁边,充当了孝子角色。
副总兵张定国身为筹备者,则充当了司仪的角色,安排祭祀的具体流程:
第一步,奏悲乐,并请来了一些和尚、道士,念经超度亡灵。
第二步,宾客们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过来行礼、上香、烧纸……亲属回礼。
而在上香过程中,张定国站在旁边,仔细计算着宾客们的人数,结果算来算去,发现有两位副参将没来,一个叫韩百胜,一个叫魏大同,二人都是姜让的亲信,充当着左膀右臂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韩百胜掌管着榆林城四门防务,魏大同掌管着城外兵营,换而言之,榆林城的兵权就掌握在这两个人手中。
至于二人为何不来,原因很简单。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姜家父子一死,榆林镇的天必然要变,尤其是姜家父子的亲信党羽们,担心上面整饬军务,进而受到清算,那真是担心害怕、寝食不安。
这种情况下,为求自保,必须握紧兵权,而榆林城的兵权更是重中之重。
因此上,姜家父子死了之后,韩、魏两位副参将立刻住到了军营中,寸步不离,以防生变,同时和别的党羽私下串联,希望协力自保!
张定国知道情况,故而在举行祭奠仪式之前,亲自去通知了韩、魏二人,祭奠当天务必要到场,二人当时答应了,结果今天却没有来,而是让手下人代劳了,真是大大的狡猾啊!
怎么办?
之前计划的是,利用举行祭奠的机会,将榆林镇的中高层军官们聚集起来,而后趁着营中无人主持,一举夺取兵权,再将姜家亲信党羽们一网打尽!
现如今,两个掌握兵权的关键将领没来,夺兵权的事就变的困难了,后面的事还能继续下去吗?
张定国心中没了底,于是假装前去如厕,偷偷躲到了旁边的院子里,并唤过来一名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小胖子。
“爹,有何吩咐?”
“情况有变,韩百胜、魏大同二人没来,你去通知秦将军一声,事情难办了,不行就放弃吧,改用稳妥之策!”
“明白,儿子这就去!”
小胖子叫张天佑,是张定国的长子,同样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货色,靠着父亲上下活动,才弄了个副千总的职位在军中混日子。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儿子没啥本事,可毕竟是亲骨肉,信的过,故而将和秦锋互相联络的事情交给了儿子负责,以免走漏消息。
张天佑领命之后,立刻带上几名心腹亲兵,从侧门离开了总兵府,而后一溜烟似的来到了同福客栈,并在天字三号客房内见到了秦锋,将情况讲述了一遍。
“秦大人,家父说了,情况有变,建议取消计划,改用稳妥之策!”
所谓稳妥之策,就前几天秦、张二人再次密谋之时,后者提出的一个建议:
将天威军调过来,接管榆林城的防务,再将三边总督杨鹤请来,以总督名义整饬军务,如此一来,既名正言顺,又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那样就安全多了。
问题是,一旦将天威军调到榆林城,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要整饬军务、严惩贪腐了,而重点针对的就是姜家父子的亲信党羽!
面对灭顶之灾,姜家父子的党羽们会束手就擒吗?
绝不会的。
这帮家伙肯定拼命反抗,闹事、纵火、暗杀、兵变……皆有可能,那样的话,榆林镇就要大乱了。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秦锋才秘密潜入榆林城,想用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将姜家父子的党羽们一网打尽,从而控制住局势,避免出现乱子。
如今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困难,但是只要举错得当,还是可以克服,因此上,秦锋决定了,计划不变!
“派人通知你父亲一声,原定计划不变,让他一定要稳住阵脚,千万别露出破绽来!”
“秦大人,三思啊,现在情况对咱们不利,一旦计划失败,闹出大乱子,咱们可就危险了!”
“呵呵,你怕了?”
“怕、怕……在下才不怕呢,您可以打听打听,榆林城内谁不知道,我张天佑是出了名的胆子大,人送绰号张大胆!”
眼见秦锋不肯放弃计划,张天佑急的满头大汗,两条腿都打起了哆嗦,可面对着质问,嘴上却是不肯服软,毕竟是年轻人,好面子。
其实几次接触下来,秦锋对眼前的小胖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人是怂了一点点,可是本性不坏,而且头脑灵活,好好调教一番的话,能成为可用之材。
于是拍着小胖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怕就好,记住了,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须放胆,要想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关键时刻就得豁的出去,既然你不害怕,那就随我一起去夺取兵权,干成这件大事!”
“好……我去!”
在秦锋的一番鼓励下,小胖子虽然心中害怕,还是咬着后槽牙答应下来,一起去夺兵权!
榆林城的驻军有两万多人,而秦锋只带了十名亲兵,小胖子也没几个手下,就凭着这么点人,能将兵权夺过来吗?
当然不能了。
不过嘛,有一个人能将兵权夺过来,而秦锋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人从牢房里放出来就行了。
接下来,秦锋等人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亲兵服饰,并用大号毡帽遮住了面容,而后在张天佑的带领下直奔牢房。
牢房位于榆林城的东北角上,占地足有五十亩大小,围墙、房屋皆用巨型砖石修葺而成,又高又厚、极为坚固,大门则是铁桦木材质,足足有五寸多厚,刀斧都难以劈开。
因为榆林属于军镇,故而看守牢房的不是普通狱卒,而是一支卫所军,牢房里面关押的同样不是普通犯人,而是犯了军规的军官、士兵。
正当午时,张天佑、秦锋一行人来到了牢房大门前,立刻被一名小旗官拦住了。
“站住,军牢重地,不得擅闯!”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识本公子吗?”
“哎呦喂,原来张公子大驾光临,小人刚才没认出来,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张定国虽然没有实权,可毕竟是堂堂的副总兵,从二品的高官,做为副总兵的儿子,不是普通人惹得起的。
因此上,看清来人是张天佑之后,守门的小旗官立刻换上了笑脸,不停的哈腰点头。
“公子爷,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提个犯人出去,快点开门!”
“公子爷,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按照规矩,必须有总兵大人的亲笔手令,才能从里面提犯人!”
“废话,姜总兵已经死了,那里来的总兵手令,去阎王殿要吗,本公子是奉了副总兵大人的手令来提人的,快快开门!”
“这个……这个……”
“哼,按照大明军规,总兵突然身故的话,一切职权由副总兵接管,你是不服大明军规,还是看不起我们张家父子?”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开门,快快开门!”
……
副总兵张定国虽然没什么实权,可眼下毕竟是榆林镇内的最高官员,小旗官自然不敢得罪了,当既命人打开了大门,
接下来,在小旗官的引领下,一行人进入军牢内部,转过几条过道之后,来到了天字一号牢房前,里面只关押了一个犯人——雷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