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针擦着芳满庭的耳廓掠过,洞穿了她身后将士的眉心,后者当场毙命,那含笑的双眼还带着大战告捷的喜悦。
恐怕那副将意识消亡之际,都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一记闷棍狠狠敲在苏忆桃膝盖窝上,失去平衡的她踉跄几下跪在地上,死死攥在手里的玄晖剑也伴随着哐啷一声响落在雪里。
“噗!”
两把战刀一左一右架在苏忆桃的颈侧,不等满庭芳再做什么,苏忆桃便俯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呕出一口乌黑的淤血,寸断的奇经八脉更是如同被车辙碾过一般剧痛难捱。
纵然苏忆桃极力隐忍,还是疼得发出了几声不堪的呻吟。
寒意如同潮水般侵入四肢百骸,苏忆桃只觉一阵眩晕,冰凉的手脚正在一点点失去知觉。
“主子!”
“陛下——”
不仅是芳满庭,在场所有秦军将士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昨夜一剑斩天地的苏忆桃,此刻就这样虚弱地倒在雪地里。
甚至不需要补刀,苏忆桃这副模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咽气。
芳满庭凝视了她几息,狞笑着放下戒备,轻挑的语气带着点自嘲,“看来我们九五之尊的苏皇陛下,是真的重病不治了,啧啧,昨夜竟然被你唬住了。”
一只染血的战靴猛地踩在苏忆桃的侧脸上,融化的血雪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淌落,芳满庭用手肘撑着膝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啧啧~原来我们的苏皇陛下,也会这么狼狈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声苏皇,一句句陛下,哪一个字不是对苏忆桃的讽刺?
“咳咳咳……朕不是来救人的咳咳……唔!”
苏忆桃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口腔里含着血水,就算被敌人踩在脚下,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桀骜。
芳满庭有些得意忘形,不断碾动脚尖,用这种方式折辱着她,完全没想到苏忆桃这是在拖延时间。
在她看来,如今的苏忆桃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哦?燕皇陛下这是在向本将军求饶吗?”
狂风骤雪,吹散了苏忆桃满是绝望的话语。
“我是…来赴死的……”
“什么?”
“哈哈哈……蠢货,唔——”苏忆桃病态到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绽开诡异的笑容,而踩着她的芳满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挪动,意识逐渐变得浑浊,眼前一黑,就这么晕倒在地。
“大将军!”
绿云长簪不仅可以验毒,还能杀人,这是绾发长簪,更是杀人匕首,它自身就是剧毒之物。
今日不以长簪绾发,便使它染血夺命!
苏忆桃缓缓收回攥着绿云长簪的手,看着沾染在上面的血迹,唇角的笑,愈发张狂!
她撑着手臂艰难地爬起来,喘息着,重新捡起玄晖剑。
这次,苏忆桃依旧没有拔剑,她这副身躯根本承受不起这柄仙剑暴虐凌厉的剑气。
苏忆桃拖着剑,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口中喃喃道:
“朕为帝,不能自全其臣,使之非命,朕之罪。今日金陵告破,白骨地哀鸿鸣,朕愧天下,耻苍生!朕德有亏,不配为皇!今,以北燕之名,赴社稷之死!愿祝氏遗孤祝暮泽早还,顺天受命,即皇帝位,抚安有天下,克复江山!”
“陛下!”
“陛下!”
“主子!!!”
“……”
风雪藏亡魂,黎明不归人。
命中注定,不必在等;
来世相逢,便是路人。
苏忆桃救不了她自己,更救不了唐听风一行。就算侥幸杀了芳满庭,秦军还会李满庭、花满庭、张满庭站出来主持大局!
为此世间,能解困局者,唯有祝暮泽。
可苏忆桃千算万算,算错了时间,祝暮泽终究没能赶到。
祝暮泽,从始至终都是她棋盘中唯一不可掌控的变数。
苏忆桃为他功成名就,荡平九州,也为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她与九万将士,都将葬在这覆满白雪的金陵城中。
苏忆桃心底一片悲凉,或许,这对他们而言,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只有九万将士殒命,金陵城空,她死在秦军叛乱中,祝暮泽才能名正言顺地打着清君侧、正江山的旗号马踏金陵!
唐听风撞剑而死,临安失血过多而亡,姽婳抢了敌军刀剑,拖着几个副将赴了黄泉。
苏忆桃执剑而立,准确而言,是她杵着玄晖剑站在暴雪里。
她看不见,却能听见箭矢离弦,刀剑刺入皮肉,鲜血飚溅。
哀风悲鸣,在斑驳的宫墙前奏响离歌。
鹅毛大的雪花像是锋利的刀刃般从她满是血污的脸颊上划过,苏忆桃神情呆滞地望着眼前,眼前黑乎乎一片,脑海中只剩下空白与无言。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虽然几百将士都捂着嘴巴把呼痛声咽进肚子里,默默承受着所有痛苦,凄惨死去,可苏忆桃还是感觉胸腔中被什么堵着,极致的绝望让她生了死志……
玄都花开,满城芳华,她生来就是乱世之因。
命运的尽头,死亡才是她的归宿。
苏忆桃姿态慵懒地眯起泅着薄红的桃花眸,玉容黛眉写尽寂寞,她用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斩衰麻衣上一根根粗麻系带,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褪去这件染血的丧袍,露出里面那件精致绝美的刺绣霓裳。
炽烈的红,格外刺眼。
万千秦军浴血而立,无数百姓扒开门窗,望着这位一步步走上穷途末路的帝王。
谁能想到,五服之首的斩衰衣下,竟是一身霞帔嫁衣!
在这霜雪纷飞的辜月,死在这兵荒马乱的金陵,死在这朝阳初升的黎明……
她满心绝望,甘愿赴死。
迷雾笼罩,遮住月光,她等的少年终究没来,这身价值万金的红嫁衣,在战火中成了一场笑话。
少年终究是在阴谋诡计中蜕变,成为了睥睨天下的绝情帝王。
莫幼薇已死,真相如何?
无从得知。
苏郡一战,天门大开,也将成为他们之间不可化解的隔阂。
苏忆桃并不怨他,不见也好,不见也罢……
从此往后,她赴黄泉,他上云巅,各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