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忆桃哆哆嗦嗦地喊着冷,昔日写尽人间绝色的眉眼,这会儿却痛苦地拧在一起,唇色白的不像话,将下唇处凝固的一点血迹衬得更加红艳。
“唔嗯…冷……好冷。”
“不…不要…”
“……”
许是风声太大,吹散了她的低语。
苏忆桃蜷在他怀里,露在外面的双手冻得通红,手指间还残留着一些融化了的红色的雪水。那令人心惊胆颤的颜色,一如她这身凄艳绝美的嫁衣般,像跌落枝头的枫叶,像摔下山头的残阳,像江山落泪的画卷。
感受着怀里微不可察的呼吸,祝暮泽每走一步,心仿佛就被无形的刀刃割裂一分。
撕心裂肺的疼,随着女子微弱的呼吸,一点点渗入骨髓。
听着她的话,祝暮泽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更确切地说,是讽刺。
冷?
他真的不敢想象,在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让一位武道通天的红尘仙畏惧寒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泪落腮旁。
祝暮泽想脱下外袍给苏忆桃裹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此刻究竟有多么狼狈。曾经纤尘不染的白衣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些破碎的沾满凝固血块的烂布,哪里还能避寒?再者,他也腾不出手。
苏忆桃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脆弱了,如同一块爬满裂纹,随时都会寸寸崩碎的玉璧,但凡祝暮泽稍一用力,她就会碎成满地残玉,再也拼凑不起来……
满是嗜血与杀意的狐狸眼里,渐渐覆上一层朦胧的薄霜,冷得不可言喻。鸦羽般厚重的睫毛轻轻扫动,无论是憔悴的眉眼,还是苍白的脸色,都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憔悴与疲倦。
众多秦军姗姗来迟,一个个哆嗦着腿脚,冒着汗的双手死死攥着刀柄,目光惊恐地望着祝暮泽。谁也不敢当出头鸟贸然上前,只敢远远把他围起来,用那颤抖的没有任何力道的声音威胁着,妄想祝暮泽能够在她们的“威慑”下缴械偷袭。
“武姐!他……他他他…他是祝南王啊!”
“我……”被叫做武子姐的秦将顿时皱紧眉头,打颤的双腿更加软了,她险些给祝暮泽跪下。
“怎么打?他是祝南王祝暮泽啊!”
“不怕!”
“我们人多势众!”
“耗也能耗死他!他一路北上,疲于奔波,这会儿肯定精疲力尽,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对!他就是虚张声势!”
“可,可是,可他是红尘仙,而我们才……”
“你若投——”
不等她们商量出一个对策,祝暮泽就已然走到她们近前。
剑光起,赤血洒,尸体落。
祝暮泽紧紧地抱着苏忆桃,穿过满地尸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予她些许温暖。
“嗒——”
一滴滴冰冰凉凉的泪水顺着祝暮泽的脸颊淌落,又狠狠坠下,狠狠拍打在女子的脸颊上,再狠狠地绽放开一朵泪花。
作为一柄开过天门的仙剑,玄都剑能够当做飞剑使用似乎也理所当然,反正祝暮泽是这般想的。
只不过……这就苦了某些不是人的了。
******
梅林幻境。
朱颜有些抓狂,虚幻的身影在梅林间疯狂乱窜,还时不时伸手抓几把自己略显凌厉的发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正常?”
“正常个鬼啊!我正常你奶奶个腿!”
“这他娘的是仙门御剑术!”
“你个……你把玄灵仙界的剑道法则往残缺不堪的九州小世界塞?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要死别连累本尊!!!”
“不是,大道之灵都是瞎的吗?”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制裁他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毁灭吧!”
“都别活!”
“……”
“我服啦!”
******
祝暮泽对朱颜仙尊彻底疯狂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满脸霜色,跳下城墙,足尖飞踏,玄都剑悬在他三尺之内。
与此同时,这下了几天几夜,淹没了整座金陵城的,葬送了苏氏江山的暴雪,似乎也因为他的意志而消亡。
雪停雾散,云开日出。
迟来的阳光虽然耀眼,却没能给苏忆桃带来多少温暖,她半昏半醒地缩在祝暮泽怀里,浑身上下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冷……好冷。
这一日,祝暮泽一路杀伐,纵有千军万马,也不能让他的脚步停顿一刹。
二十三万秦军,尽斩剑下!
可秦军虽然灭了,这破碎的金陵城,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模样。
故人已去,亡魂已消。
满地月色,满地赤血,不见故人。
一步一步,青丝成灰,理智全无。
是因,是果,是逃无可逃,是避无可避。
泪光浸透了祝暮泽的眼睛,他一言不发地抱着气息渐弱的苏忆桃,穿过朱雀长街,将四散逃窜的秦军尽斩剑下。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尸骨。
有唐家军的,有巡防营的,有江湖剑客的,有普通百姓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遍地都是被血水淹没的尸骨,遍地都是无家可归的亡魂。
他来晚了。
他明明知苏忆桃以身作局,把一切希望都押在他身上,可他还是来迟了!不仅让这么多人殒命暴雪,还害得苏忆桃受尽折辱,命垂一线!
皇宫空荡荡,尸骨成山岗。
在苏忆桃的授意下,姜渺几乎搬空了整座金陵。这也就导致了,此时的祝暮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脚步慌乱,跌跌撞撞越过满地横呈的死尸,拼了命地朝着绶安宫跑。
闯入宫墙,回到寝殿,祝暮泽用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烘干了苏忆桃身上湿漉漉的衣裳,从衣橱里扯出一件貂袍大氅,手忙脚乱裹在她身上,又忙不迭地弄来几床干净的被褥,给她盖上。
空荡荡的寝殿里,燃烧的炭火散发着浓浓的木炭香,极尽幽婉,似要将苏家的传承一并焚烧殆尽,抹去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跳跃的火光努力驱散着黎明前的寒冷,苏忆桃无意识地握着他布满茧子的手,额头冒着几丝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