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晨额头的汗一点儿都没少,她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姜渺这伤,无论放在那个普通人身上都是致命伤,无论那个神医来都无计可施。
可是,下手的偏偏是祝暮泽,受伤的偏偏是姜渺,治病的偏偏是她魏晨!
好事没见着,坏事一堆一堆。
无形之中,似乎达成了某种特殊的平衡,但这种平衡极不稳定,依旧向着一个极其危险的方向偏移。
祝暮泽……
唉!不提也罢!
姜渺曾经服用过莫幼薇的仙丹,身体就算不及习武之人般刀枪不入急速自愈,也比普通人强上数倍,而她这个大夫身上,又扛着两三派的医道传承——其一是神医谷,不必多说;其二是已经灭门的轩辕药宗,她母亲跟轩辕一脉有些瓜葛,传承也是后来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其三则是玄镜门小医仙莫幼薇一道,是苏忆桃登基之后假借赏赐之名把小医仙的《本草札记》赐给她的。
这伤虽然麻烦,但还真能救,只是风险也是真的大。
就在魏晨焦头烂额的时候,旁边苏忆桃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呼哧呼哧——呼——呼——”
苏忆桃的脑袋微微后仰,呼呼喘了一会儿,脸色看起来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她勉强睁了睁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使劲儿闭了两下眼睛才想起来自己早就失明。
“额嗯……”
“嘶——唔!”
苏忆桃艰难地动了动胳膊,也不知道牵扯到哪里的伤口,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胸口起伏的程度又加大了些。
缓了缓,勉强适应了身上的疼痛,苏忆桃单手撑着床板,翻了半个身,费了好大力气才面向外侧坐起来一些。
“妻主!”
心神不定的祝暮泽突然回过神来,他向前挪动半步,探出一只长满粉白色嫩肉的右手,想要搀扶对方。
“啪!”
不等祝暮泽碰到苏忆桃的衣角,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重重的巴掌。
这一耳光扇得很响,在这只剩浅浅呼吸声的寝殿里,显得更加清脆。
祝暮泽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一愣,脑袋猛地偏向一边,片刻的麻木过后,他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而他的心,也犹如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般,疼得他呼吸困难。
姜渺与众多太医被这响亮的巴掌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至于玄台等暗卫,她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再加上此刻在正在压制玄弈体内暴虐的剑气,谁都没有抬头。
祝暮泽只感觉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笼罩全身,他愣愣地偏过头,用一双猩红的浸着泪水的狐狸眼看她。
他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苏忆桃可算撑着榻坐了起来,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了看姜渺的方向,闭上眼睛,冷喝一声:
“跪下!”
“妻……”
祝暮泽知道她看不见,也知道她刚刚在看姜渺,更知道这么长时间姜渺忍着疼一声不吭是为了包庇他,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此时听到苏忆桃的话才更加绝望。
膝盖一屈,两腿一弯,如同被折断的树枝一般,直直地朝着地面跪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低着头,没敢说话,更不敢与她对视。
这一巴掌仿佛耗尽了苏忆桃所有力气,她险些重新跌回床榻,好在多年习武的底子还在,撑着旁边的木柱才没倒下。
苏忆桃挪了挪身子,靠在一旁,肩膀上下颤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哂笑,喃喃道:“祝暮泽啊祝暮泽……呵哈哈哈,哈~你这一生就是来找我讨命的……”
“你……你可是我,呵呵~”
“朕梦里都护着的暮哥哥,呵哈哈,夨!”
“你真的是好样的……好啊,好得很!你祝氏满门,怕不是在棺椁里都能笑醒……”
“这茫茫人世,唯我苏家执败子!”
“祝暮泽……”
“你这是,执意,要断了我的活路……那就如你所愿吧……”
苏忆桃笑着笑着便哭了,明讽了两句,便不说话了,须臾,她无力地唤了声,“魏晨。”
“臣在。”
“左边第二扇窗,柜子,中间那层,绿云长簪那盒子里面有个小夹层。去,把那颗用金箔包着的药丸取出来,姜渺和玄弈分。”
“是……”
魏晨猜到那盒子里放的是什么,给旁边的同僚递了个眼神,让对方照顾着姜渺,自己起身去那柜子里翻丹药。
祝暮泽颤抖着手臂揪住苏忆桃的一截衣袖,“妻主……不,不是,陛下,我不是……不是,臣!臣能救她们!玄弈受的是内伤,那入体的剑气,臣能抚平!还有,还有…姜渺,姜相的伤用不着小医仙的药,臣用内力封住她的经脉,强行止血,让魏晨拔剑就行,不用丹药,真的……”
“真的,真的不用……”
“陛下,您信臣,她们不需要那药!”
苏忆桃倚着绑幔帐的柱子没说话。
魏晨已经从木盒里取出一枚金灿灿的药丸,看了看只剩一口气吊着命的苏忆桃,又看了看已经止住血还面色红润的姜渺以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事儿的玄弈,没有贸然动手分药。
从一个大夫的角度,怎么看,都是苏忆桃更需要这枚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苏忆桃攥住祝暮泽揪着她袖子的手,因为看不见,她只抓住了手掌,没握住手腕,只能往下滑了一截,掐住他的手腕。
三根冰凉的手指搭在祝暮泽的手腕上,探了探他的脉象。
祝暮泽刚想用内力改变自己的脉象,手腕就被苏忆桃一把甩开。
“谎话说得多了,是不是连自己都信了?”
“刚才那一剑后,你哪儿来的内力救人?”
“你一个连剑心都要碎了的人,拿什么去祛除剑气?又拿什么封住渺渺的经脉?嗯?”
“我…臣……”
祝暮泽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不断摇着头,嘴唇也在哆嗦,似乎想要说出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双眼失去焦距,又被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他说出来的话愈发语无伦次,让人无法理解他到底想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