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道远、罗耀宗和箫雅楠根据掌握的不动产登记记录,对国民党党通局拥有的那些房产进行了初步分析,排除了一部分房产会被潜伏特务利用的可能,剩下的也按可疑程度分为4类,然后他们分别把调查到的情况,向刑侦处侦查科、社会处对外工作科领导作了汇报。
这件事儿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
党通局的前身中统,虽然后来在蒋介石那里“失宠”,后来的权力、势力、名号不如军统,但中统对组织的破坏力,并不弱于军统。
早年中统秘密逮捕了顾顺章,若不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钱壮飞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及时传递出顾顺章被捕、叛变的情报,在上海的党组织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1942年,江西省委所属的四十四个县委、两百多个区委都被中统破坏,两千多名党员被捕,两千多名农村党员被管控。
本着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原则,最后,上级决定,由侦查科、对外工作科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党通局曾经霸占的那些房产、以及现在住在里面的人,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调查,决不能让可能存在的任何一名潜伏特务漏网。
调查组成立后,任道远虽然也是其中成员,但由于他的“档案管理员”身份,调查组领导并没有安排他像罗耀宗、箫雅楠那样,参加一线调查、监视的任务,而是让他留在局里做“协调”工作。
潜伏特务都会有个公开的社会身份掩护自己,只要他不公然搞破坏活动、或是与台湾进行联络,从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他们有时还会把自己装扮成“革命积极分子”,所以,虽然调查组增加了很多人手,可有疑问的房产有那么多,住在里面的人也多,调查不可能很快取得进展。
任道远没有可以“协调”的工作,于是他向调查组领导申请调阅保密局的全部档案,当初整理保密局遗存档案、文件、资料的时候,档案室的同事是有分工的,恰好任道远整理的那部分档案中,有一份军统统计的党通局霸占的“逆产”清单,但他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保密局档案,虽然他本人就是档案管理员,但是按照相关规定、条例,很多档案他是无权调阅的。
保密局遗留的档案中,有些资料就连身为联合调查组长的刑侦处处长也无法看到,那些密级很高的档案、保存在中央社会部,但市局档案室的保密局档案,他就可以决定任道远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他批准任道远可以调阅档案室里的全部保密局档案。
面对组织上如此信任,任道远开始日以继夜的翻阅那些档案,虽然保密局在逃走前、烧毁了很多档案、资料和文件,但北平和平解放对他们来说、还是很突然,虽然保密局总部档案室的档案、被销毁殆尽,可保密局一些科室、外面的机构,多数都没有来得及销毁,所以,这些文牍的数量是很大的。
档案室其他同事要给任道远帮忙,都被他婉拒了,因为任道远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在这些文件中寻找什么。
档案室的同事也理解任道远,因为那些档案在整理过程中,假如有什么疑点、他们早就向组织上汇报了,把“〩”字跟门牌号联系上,这还真不是细心和觉悟的问题,里面有不少偶然因素。
任道远钻在档案室里翻阅那些档案,一连好几天、没有任何收获,反倒是负责监视一处房产的同事,发现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挺可疑,女主人王湘婷是女子中学的副校长,男主人魏世忠曾经是花旗银行的职员。
对王湘婷、魏世忠的怀疑,主要是他们买下这个院子的时间节点,正好是解放军取得淮海战役胜利后,北平城的达官贵人纷纷出逃的时候。
虽然从缴纳的不动产契税金额看,确实房价不算高,但偏偏买的是党通局霸占的房产,那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到底他们真的是低价买的,还是党通局“分配”给他们的,因为他们之前、一直是住在银行提供的洋房公寓里的。
虽然王湘婷、魏世忠的收入都不算低,但国民党统治北京时期,物价狂飙,金元卷更是把老百姓几乎榨干了,他们应该不会有太多积蓄的,能一次性拿出几根小黄鱼来买下那处四合院,除非他们有其他收入来源。
这就需要通过随后的细致调查、才能做出结论。
虽然调查总体上没有实质进展,但党通局霸占的房产中,住的有可疑人物这一条、却是得到了证实,所以调查组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继续投入对其他房子的调查工作。
随后的调查虽然也发现一些疑点,但根据组织原则,只要是没有确凿证据、那就不能立案,所以调查组还是没有正式改为侦破组、或是更高等级的专案组。
侦查员们心里都很清楚,只要潜伏特务不进行破坏活动,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与普通人无异,所以大家都很有耐心。
任道远近一个月时间都泡在档案室里,虽然一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他毫不气馁。
晚饭后,任道远到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抽了支烟后,又再次回到档案室,又抱了一摞档案继续查阅。
一份残缺的军统调查记录、引起了任道远的注意。
北平光复后,军统、中统都在北平大肆敛财,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抓汉奸”,而且都是罗织罪名、先抓再审,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用他们的恐惧心理、逼迫他们“破财免灾”,怎么认定是不是汉奸、就完全任由他们那张嘴了。
军统北平站站长马汉山,把五子登科演绎的淋漓尽致,他个人霸占了两台汽车、无数金银珠玉和古玩,另有十余套房产、用来金屋藏娇,其中还有两名日本女人、并恬不知耻的宣称是为国报仇。
马汉山敛财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对抢到的物资一律“公开拍卖”、钱款绝大部分落入了他个人的腰包,正是马汉山毫不掩饰的作恶,才被报纸公开揭露,他靠金钱、古董、外加美色贿赂戴笠,这才逃过惩处。
国民党在曾经的沦陷区,如此倒行逆施、欺男霸女、疯狂敛财,在老百姓中流传着很多发泄心中不满的民谚:
“三羊开泰”:爱东洋(女子)、慕西洋(物欲)、要现洋(美元、金条、银元)。
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
相比军统,中统做事就低调很多了,中统同样没收了很多各种物资,同样没有上缴国库,但中统并没有直接将这些物资公开“拍卖”,虽然它们也全部不翼而飞了。
军统当然不信那些物资会凭空消失,出于抓对手小辫子的目的,军统专门派人对此进行了长时间的秘密调查。
这份残缺的调查记录、说的就是这件事儿,任道远从中读出几个信息:
军统并没有查出中统把那些物资藏到何处、以及那些物资的最终去处。
军统通过中统的内鬼得知,负责处理那些物资的,是一名代号“金*”的中统特工,不过军统这名内鬼应该级别不高,他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个代号。
中统、包括后来的党通局,外派特工是有等级的,徐恩曾自己用的是最高等级的“玉”,“金”字头的特工、是相当于“中统北平站长”级别的特工,可见中统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任道远由此判断,中统很可能是有组织的在全国搜刮民脂民膏,为陈立夫兄弟重建沦陷区的国民党党务组织筹集经费,难怪民国有“蒋家天下陈家党”的说法,蒋介石虽然心中已经不再完全信任陈氏兄弟,却始终离不开他们。
假如任道远的这个猜测成立,那想追寻那些物资的难度、确实很大,军统北平站、怎么可能斗得过整个中统组织。
中统霸占的、应该是数量很庞大的各类物资,残缺的调查记录上、仅查扣锦丰纱厂的面纱就足有“16…匹”,任道远按照每个字的间距判断,应该是匹。
这么多物资,在军统的严密监视下,居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任道远认为疑点太多了,他决定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
但是,翻遍这一摞没有分类的档案中,再也没有与之相关的内容了。
任道远把档案还给值夜班的同事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他来到院子里散步,任道远走了一会儿后,坐到一座凉亭里点燃一支烟、继续思考着。
那么多物资要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的事情,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的事情,同时,还要有一个不容易被怀疑的仓储场地。
中统霸占的房产中,并没有适合做仓库的,而且藏在那里、根本瞒不了军统,这么大一批物资军统都没查清去向,只能说明中统还有其他未知据点。
隐藏、销售、转运大量物资,还能做到不被怀疑,那就必须是有自己物资仓储库的大型商号或贸易行,而这种大型商号或贸易行,数量并不是很多。
国民党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平的诚意,从抗战一结束、就在策划内战,只是由于国民党军队都在西南地区,才不得不一面伪装和平,一面收编北方伪军并积极向北方运兵。
战争,需要大量的各种物资支持,棉纱之类的战略物资更是如此,假如是卖给了国民党军方,不仅能买一个高价、还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假如中统真控制着这样一家大型商号或贸易行,不仅可以销赃,还可以继续与军方做生意,中统的特务头子会轻易放弃这么一颗摇钱树?
为了隐瞒党通局倒卖军用物资、高价销售物资给军方等非法活动,就算在国民党统治北平时期,这家商号或贸易行,也一定会伪装的与党通局、甚至是国民党任何组织无关。
这样的话,这家商号就可以不被怀疑的轻松潜伏下来。
任道远仔细思考着,这个“不太成熟”的假设,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但就这么汇报给领导、合适么,任道远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