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兄难弟的陈嘉文过得也不好。
他没想到车小黎胆子这么大,一个女孩子孤身跑到堂口。
虽然严格来说,老东是车佬的手下,老东的地盘也归车佬管,车小黎不过是到爷爷的产业下随便逛逛罢了。
陈嘉文始终都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尤其还在上学的女孩子不应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东叔,我就过来参观参观,您不用管我。”车小黎坐在一边,手撑着下巴,盯着阿文的方向发呆。
有几个不嫌事大的拿胳膊肘捅阿文,脸上露出一副自以为明白的表情,完全不管当事人是否乐意。
老东也在烦恼,按照惯例帮主一般不参与手下分帮主的日常,所以有些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如今车小黎突然跑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背后的车佬有什么意见。
车小黎是车佬的孙女,老东自然不会真的将她看作寻常女孩子,怎么对待倒是一个问题,万一惹得生了气,在车佬面前编排几句,也是桩麻烦事。
“你……”
“你来这里干什么。”阿文赶在老东说话前开口。
事到如今,自己该认清形势了,之前一直放纵车小黎是为了让老东有所顾忌,现在她的所作所为却是干扰到任务了,他不是一个人,钟柏元步步紧逼,根本无法再腾出功夫考虑别人。
“车小姐,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阿文知道,不说一些狠话她是不会离开的,“你再这样纠缠不放,只会给车老大丢脸。”
车小黎脸色刷地白了,一下站了起来,她不知道阿文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以为是有些误会。
“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到底涉世未深,大庭广众之下,车小黎低着头羞恼地解释着。
“车小姐,我对你没感觉,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阿文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眼神却在打转,以钟柏元的深谋远虑,不会只安排他一个卧底的。
“车小姐,但凡懂点礼义廉耻,你现在都应该离开了。”
车小黎瞪大了眼睛,仿佛对面前的人感到陌生,这还是那个陪她逛了一天商场的小跟班吗,还是那个对她笑关心她累不累的人吗?
“你……你……”车小黎涨红了脸,自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从未受到过如此侮辱,但是她再生气也想不出该怎么骂回去。
终于,泪水决堤,她捂着脸跑开。
在门口的阿力早就看了许久的戏,一听说车小黎来找阿文,本来心里还不是滋味,结果刚进门就演了这么一出。
“阿文,你少说几句。”阿力佯装生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大叫阿文真是讲义气。
眼看着车小黎梨花带雨跑出去赶紧跟上,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阿文原本还有些担心,看到阿力追出去,暗自松了一口气,帮里鱼龙混杂保不齐有没长眼的生出什么心思,阿力虽然人不靠谱,但有一点值得放心,他自小生在鸿运帮,耳濡目染帮内的森严等级,对车佬始终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因此每当直面脾气酷似车佬的车小黎,也会产生无名的畏惧。阿力私下里将自己这种叫做妻管严,实际阿文知道,他就是害怕。
“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死呢,你这样对她万一回去跟车老大告状,我也保不了你。”老东总算开口了,这对义父子一个比一个会演戏,车小黎就是个麻烦,阿文能把她骂走再好不过,要是车佬事后问罪,把人交出去一干二净。
但自己毕竟是分帮主,面子上还是要装一下,没点担当不好管理手下人。
“老大我错了。”阿文随即应和。
老东还是车佬都无关紧要,他心里记挂车小黎,明知道话说重了,但为了她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要说车小黎,并不如表面上人畜无害,再清纯的百合开在泥潭也总会沾上点什么,况且是车小黎这样聪明的女孩子。
尽管车佬试图把几个子孙辈洗白,给了他们清白的公司,交了税的工资,可只要鸿运帮的帮主是车佬,他们就跟帮派脱不了干系。
车小黎早就知道了,在她不到二十岁的人生里,已经历过三次几乎危及生命的绑架,都发生在中学阶段,那个时候车佬位置不稳,家里人常受牵连,车小黎上面有个哥哥就是被意外吓得高烧去世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车小黎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随意进了间酒吧,是车佬的产业,酒保很眼熟,打了招呼叫了一杯白兰地。
阿力跟个苍蝇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车小黎边喝酒边看他谄媚的面孔,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张脸。
“你喜欢我?”
阿力被说中心思,换做平常早就发火了,但看车小黎带着醉意的娇美模样,心里跟淌了蜜一般,重重点头,“喜欢。”
车小黎不说话,只是笑,若再观察仔细些,可以看到她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为冷淡。
阿力看得没那么细致,只觉得车小黎对他笑得美丽,自己今天表现得不错,酒吧音乐温柔加上灯光暧昧,使人迷了心智,就在阿力要吻上去的那刻,一只粗壮的手臂挡在面前。
“小姐,现在回家吗?”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问。
“走吧。”车小黎觉得没劲透了,面无表情地喝完剩下的酒,大步朝门口走去。
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钟柏元只能连续加班才能把手头上的活干完。他管理的刑事记录科一向人手紧缺,要做的事却不少。
几个组的任务从开始到结案都要跟,运气好的几天能了结,运气不好两三个礼拜或大半年都有可能,碰上无头悬案十几年不能封存档案,每年还要了解进度,甭管有没有线索都要找人确认案情。
这几月不太平,上头不少职位有变动,一些陈年旧案都要清理干净,一天下来光是在仓库吃灰都能吃好几斤。
“钟sir,歇歇吧,实在干不动了。”小六抱着一箱子记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百箱东西都靠人力搬,他的手臂迟早要废了。
钟柏元看了几大架子的记录,估摸着今天也干不完,脱了粗布手套在身上弹灰,“休息吧。”
刑事记录科人少,但地方大,自警署建立以来几乎所有案子的资料都有,没几个仓库根本装不下。
“钟sir,外面有人找。”一个寸头大个子挤眉弄眼地说,显然有什么事情。
钟柏元露出一脸不耐烦,这帮臭小子干活总是偷懒,别的闲事倒是一件不落,他跺了跺脚边整理衣服边出仓库,老远看到一个穿工装裤的家伙在大门口鬼鬼祟祟。
那家伙眼生得很,但多年和帮派打交道的直觉告诉钟柏元,肯定是个没正经工作的。
他皱着眉,靠近大门喊了声。
“喂,你是什么人!”
“是……是钟sir吗?”工装裤的脑袋往门缝里挤,似乎要看清楚些,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我是钟柏元,你是谁?”心里起了一丝警惕,但看工装裤双手并没遮掩,身上也没有藏武器的地方。
“钟sir,是……是豪哥让我来找你的。”
“什么豪哥?我不认识。”钟柏元按了按腰上的枪,眼睛还盯着那人。
“是……”他压低了声音,“黄……黄子豪。”
钟柏元觉得不对,难不成泰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认识这个人,你快走吧。”
“哎……别……”见钟柏元慢慢往后退,工装裤急了,连忙示弱,奈何这地方是警察管的又隔了一扇铁门,任他怎么哀求都挽回不了。
钟柏元拿出传呼机打开简讯,发件人h就是黄子豪,只是自上次报信后再没联系过,要不要联系呢?
发个消息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情况特殊,钟朗儿子被杀,黄子豪上次的意思很清楚,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要是主动联系难免不被怀疑。
还是算了。
他收起手机,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回到家是晚上九点了,这段日子加班已是常态,今天还算早的。
灯一开,钟柏元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他家不大,一览无余,一个人就坐在沙发上,还有两个则拿着武器,一人顶着脑袋,一人顶着后腰。
“黄叔?你怎么来了?”
黄子豪见了钟柏元露出一口金牙,但并未让两人放下武器。
“大侄子可让我好找啊,白天叫了人去,都不带搭理的。”
钟柏元想起那个工装裤,此时却并不在这里,于是佯装轻松笑道,“原来那个真是黄叔你的人?我说这么奇奇怪怪,还以为是哪里派来诈我的。”
黄子豪听了这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刚开始以为钟柏元故意跟自己划清界限,还真有上门教训的打算,现在听了他的话也知道自己做得太鲁莽,难免引人误会。
“大侄子啊,”黄子豪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枪放下,“叔可是特地来投奔你的,你可千万要帮帮忙啊。”
听了这话,钟柏元知道是发生大事了,但还是不便掺和进去。
“黄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二叔怎么了?难道是那个砂楚黑吃黑?”
黄子豪眉头紧锁,脸色发青,好久才说出一句,“你二叔他……他疯了。”
“疯了?”
钟朗确实是个疯子,早些年敢在警署拉帮结派只手遮天的,哪个不是疯子?
黄子豪叹了一口气,将缘由娓娓道来,原来钟朗儿子和陈维英都死了之后,钟朗一直疑神疑鬼,觉得身边的几个手下都要害他,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开杀戒,竟然把一个在身边跟了三十多年的老部下杀了。
其他几个一合计,觉得再跟着钟朗命随时都会没有,但好歹一起干了大半辈子总是有感情在,便商议了一下,各奔东西解散算了,
其他几人在国外都有亲戚投奔,黄子豪光杆司令一个,觉得在亚洲都水土不服了,干脆带着几个手下跑回了港城。
钟柏元一听就知道,这几人怕是偷偷卷了钟朗的钱跑出来的,不过这黄子豪也是有意思,明知道自己是钟朗的侄子还跑到这里,不怕自投罗网吗?
“柏元你也要小心啊,你二叔虽说一把年纪了,这火气一点没降……”
马上钟柏元就笑不出来了,黄子豪拿出一个打火机,虽然外壳斑驳了点但还能用,是当年钟柏元出师的时候买给陈维英的谢师礼。
“这……这不是我送给……英叔的。”脑子轰隆一阵,这么一个小玩意儿陈维英居然还留着,在有心人眼里,就是陈维英对他有特别关照。
“朗哥看了这个,觉得英哥做的事跟你有点关系。”
“黄叔我绝对没有,你要信我。”钟柏元短暂地慌了神,但马上恢复镇静,向黄子豪表衷心。
黄子豪见钟柏元的样子,只当他还是当年不成气候的小屁孩,笑得谄媚,“黄叔自小看着你长大,肯定知道你的心思,谁都可能背叛朗哥,就你不可能,只是朗哥现在在气头上,难免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看来这帮老家伙为了拖住钟朗没少给他上眼药啊。
“黄叔的意思是……”钟柏元知道,黄子豪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先搞清楚他的目的。
“是这样的,朗哥不冷静,我要冷静啊,泰城那边还有一批货,过两天就要到港口了,你帮忙寻个地方放一放,找机会卖掉后我们二八分。”
好家伙,黄子豪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拖上贼船了,钟柏元心里有些鄙夷,这人还没妥善安排就把货运到港口,显然是匆忙之下做的决定,还以为拉了自己入伙就能高枕无忧,当港城警察是吃白饭的?
不行,得想个计划。万一货被扣了他病急乱投医胡乱咬人把自己供出来,多年的经营就毁了,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他解决了。
钟柏元打了包票,好说歹说送走了黄子豪等人,白天那个工装裤没见到人,他们显然还有别的帮手,抓人容易,万一有漏网之鱼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