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不是让你们尽快处理掉那些包装和成品么?哪怕用成本价的八折、七折处理也行,怎么回事?”黄宝贵皱眉问道。
“弄不了呀。”刘新红苦着脸道:“现在这些产品根本进不了销售渠道,别说八折七折了,就算是打骨折给人家也不肯卖啊!上头行政命令都下了,谁敢冒这个风险?”
“你们就没想其他办法?传统销售渠道进不去其他渠道呢?”
“想了,当然都想了。”刘新红急忙道:“我都开始组织厂子的职工拿东西去街上摆摊卖了,可就算这样一天也卖不了多少去。再说了,枇杷膏什么的还好,止咳糖浆老百姓平日谁会囤这玩意?而且这暖杯成本本来就不低,原本在医院药房销售的时候可都是能作为药品报销的,现在让人家自己掏钱买又有几个人能买的?”
“嗨!”黄宝贵无力地一拍床沿,神色黯然。
刘新红的话没说错,枇杷膏这些玩意本来就属于药品,先不说摆摊卖合适不合适,就算这样做没问题,但是因为包装成本在那边,之前免费(报销)能拿到的现在反而要老百姓真金白银出钱买,傻瓜才会干呢。
再加上暖杯包装原本就比百货商场的那种专用暖杯质量差些,专用暖杯用料和这种暖杯不同,如果是免费的还没问题,可一旦要花钱人们肯定算比较和算计,这样下来就算打折处理也卖不了多少去。
“厂长,再这么下去弄不好下月工资都开不出来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找您商量……。”
“找我商量?你们就自己没琢磨过?”
江国勋和刘新红两人对视一眼,迟疑了下道:“琢磨过,现在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道……。”
“说!”
“就是,就是……实在不行的话,用货抵工资,厂子里那么多产品库存还有暖杯什么的,给大伙发一发,让大伙自己出去卖,卖来的钱直接抵工资,您看……。”
“乱弹琴!”黄宝贵眼珠子一瞪就要发火,突然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他连忙抬手捂住心口,吓得江国勋和刘新红脸色大变,连忙上前询问,同时要出去喊医生。
“回……回来!”黄宝贵抬手制止了正要跑出去喊医生的江国勋,深吸了两口气渐渐感觉到心口缓下来了,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们坐。
“没事,就是一下子太激动有些不舒服,别喊医生了,麻烦……。”黄宝贵的脸色不太好,说话间的气息也弱了些,刘新红拿着水杯喂了他两口水后,黄宝贵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娘的,老子这身体还真是废了……。”黄宝贵无力叹道。
“厂长,您可别说这样的话,厂子里以后还得靠您领着呢,您……。”
不等江国勋话说完,黄宝贵摆了摆手:“我的身体我知道,以后呀恐怕是回不到一线了,可现在三厂这个样子,我怎么又能放得下呢?”
长叹了一声,黄宝贵语重心长道:“刚才那个馊主意可千万千万不能干,把产品当工资发给职工,让职工自己上街卖了换钱?这做的叫是人事?别说老子丢不起这个脸,你们就能丢得起这个脸?”
“话再说回来,这样做的后果你们考虑过没有?你们这么干是伤人心啊!伤我们三厂上下全体职工的心啊!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一股劲,一旦劲没了,心散了,以后这个队伍还怎么带?”
“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这么干三厂就彻底完了,你们……还有我在内,如果不想三厂的职工指着鼻子骂祖宗十八代就别干这事。兄弟,两位老兄弟,这事不能干!绝对不能干啊!”
黄宝贵不是什么好人,他有着野心,也有着手段,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三厂厂长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和黄宝贵不对付的人不是没有出现过,盯着他厂长位置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黄宝贵只是一个莽夫的话他也坐不稳厂长的位置,更不可能带领三厂成为第二梯队的佼佼者。
但黄宝贵对于三厂的感情却是丝毫不参假,包括对下属职工同样也是如此。要不然黄宝贵在三厂怎么会如此得民心?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黄宝贵再怎么横,这些底线还是有的。
“可是厂长,如果不这样的话厂里工资可是发不出来了啊!”江国勋急道。
“办法可以想,事可以努力去做,哪怕就算晚几天把工资给大家也比干这种没屁眼的事好。”黄宝贵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接着想起一件事追问道:“我记得之前局里不是打算帮我们解决一部分资金问题么?这笔钱一直没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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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厂长啊,局里当初出这笔钱可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我们和八厂合并,可后来不是……这事都搁置了,局里哪里还肯把钱给我们?”江国勋苦笑道。
黄宝贵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这事。
“哎,折腾的早了些,要不然厂里的人去晚些折腾,等这钱到账再去请愿也不会闹的现在这样。”
黄宝贵有些自责,自己当初忽略了这件事,再加上厂里职工去请愿的时候连他也是事后知道的。假如早点知道的话他黄宝贵肯定会拦住,先把钱给弄过来再说,等钱到手再反对也不迟啊!
再说了,到时候事黄了,这落进口袋的钱难道还真能要回去不成?都是国家的企业国家的财产,还分什么彼此?何况三厂有了这笔钱说不定就活过来了,就算是借用这笔钱也说得过去,等以后三厂有能力归还再把钱还回去也不迟呀。
现在好了,钱还没到手就把事给折腾黄了,亏得八厂先给了三十万,要不然这国庆节都没法过。
可就算这样,接下来的问题还依旧存在,没钱啥都没办法,黄宝贵也不是孙猴子,拔根毛吹口气就能变出钱来。
皱起眉头,黄宝贵下意识地又把烟给掏了出来,点上一支闷头抽着。
抽了几口,黄宝贵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想的?”
“我……。”江国勋张了张嘴,看看一旁的刘新红,而刘新红同样是这副表情,两人面面相觑却一时间谁都没说。
看着他们的表情,黄宝贵心里大概猜到了些,叹了口气道:“老江,你现在主持工作是厂里的一把手,老刘呢是我师弟,大家在一个锅里抡勺子这么多年都不是外人。我想你们也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今天跑这来看我这个病人,说吧,再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来说吧。”刘新红接过话,对黄宝贵说道:“师哥,厂子里的情况我就不重复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如果没有大笔的资金注入,三厂还能支持得下去么?”
黄宝贵没回答,但他眼神中的失落已经给了刘新红答案。
“我们都是从年轻时候就进的三厂,这么多年下来从当年的青工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伴随着厂子慢慢成长起来的。不说别的,就说对厂子的感情吧,无论是师哥您还是老江,包括我在内,谁对我们厂子没感情?谁又愿意看着厂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没办法啊!现在厂子已经这样了,我和老江这些日子是吃不好睡不好,天天为厂子的事犯愁。您瞧瞧,我这脑袋瓜都快秃完了,老江白头发都多了一半。”
“但凡有点办法,我们也不会愁成这样,可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啊师哥!”刘新红的眼眶中带这湿润,说话间有些哽咽,他抬手抹了一把脸道:“昨天管理处的陈处长来了一趟厂里,把我和老江找了去,问了问厂子里的情况和安排,尤其是问到了三厂究竟能不能渡过难关的问题。”
“你们怎么说的?”黄宝贵神色平静开口问了句,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刘新红摊开双手道:“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可能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再说了和上级叫叫苦,万一上级能帮一把呢,您说是不是?”
黄宝贵微微点头,刘新红说的没错,如果是他也会这样做。
那么接下来陈处长又是怎么反应呢?黄宝贵等待刘新红继续往下说,只听得他说道:“陈处长告诉我们局里暂时不会拨款给三厂,一是之前闹的事让不少领导反对这么做,二来局里也没这么多钱,马上到年底了,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总不能因为三厂把钱全花光了吧?”
“他是这么说的?”黄宝贵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那么他是不是又旧事重提了?说了合并的事?”
刘新红和江国勋微微诧异,没想到黄宝贵敏锐了猜到了这点,当即点头道:“您说的没错,陈处长是说了这个事,不过和之前有些不同。”
“怎么个不同?”
“陈处长说,现在合并机会还有,可如果我们再迟疑不决,或者强烈反对的话,那么这个机会很快就没了。”
“他这什么意思?”黄宝贵神色不悦问。
江国勋接过话道:“厂长你别多想,陈处长是好意,他告诉我们八厂建新厂的报告一个月前就递上去了,考虑到之前我们三厂的问题,上级领导特意压了压,可现在八厂已经催促了上面好几次,这件事再压下去不合适。”
“假如三厂彻底放弃合并方案,那么局里就会正式批复八厂的建厂报告。等到时候八厂的新厂开建恐怕就拿不出什么钱来和我们搞合并了。这样的话合并这个事就彻底黄了。至于以后,对于三厂……陈处长就说了四个字……。”
“那四个字?”
“好自为之……。”江国勋艰难地把这四个字吐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