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港口外,蜃楼之上,蟾宫内。
遮住双眼的月神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能够看穿屋顶,望见天空。
“星象恢复了,看来墨家的行动已经结束。”
“帝星飘摇,星光黯淡,但……终究没有就此陨落,墨家失败了。”月神平淡的说道。
焱妃站起身,语气同样平淡的回道,“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如此星象,帝星却黯淡无光,你真的认为墨家失败了?”
“皇帝没死。”月神稍作沉默,如此回了一句。
按照《易经》所言,飞龙在天之是大吉之兆,一般代表春秋鼎盛,帝王在位——当然,这是应用在卜卦一道上时。
如果是单纯的星象,就又是另一码事了,但多少还是相通的。
今夜星象骤变,从原来的‘上九,亢龙有悔’突然变为‘九五,飞龙在天’之象,按照正常方法解读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吉象,而且是针对皇帝的吉象。
上九代表物极必反,盛极而衰。
这对皇帝来说显然不是好词儿,更不要说和飞龙在天之象的涵义相比了。
现在九五之象出现,帝星却飘摇黯淡,这背后的含义非常值得玩味。
直白点解读这一奇象的话,基本代表嬴政这个皇帝做到头儿了,而且是很快就要到头儿的那种。
墨家的青龙计划失败了,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了,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嬴政死,现在只不过是会拖延一点时间完成目标。
作为占星大师,月神无法从星象上反驳焱妃的说法,只能揪着嬴政没死这一点嘴硬。
焱妃瞥了月神一眼,懒得和他争执,撂下最后一句话后就消失了:
“星魂要来了。”
焱妃这边消失不见,那边星魂就一脸阴沉的冲进了蟾宫。
他毫不犹豫的直接闯进了月神所在的房间,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后,定格在月神身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不过看了会儿鱼,月神大人闹得好大的动静啊!”
月神不慌不忙的走到坐榻上屈膝跪坐下来,然后淡定的回道,“今夜星象很有趣,心血来潮便观星一番,怎么,星魂大人也有性质?”
听到这话,星魂下意识向上瞥了一眼,然后立马想起来今晚的星象根本没法用肉眼观察,脸上的假笑不由越发狰狞难看:
“乌云盖顶,星月俱隐,这种天象月神大人竟然觉得适合观星?”
“那又如何?”月神满不在乎的淡然回道,“天象不好,可星象有趣,当然值得一观。”
“也正是因为天象不合适,我才会启动观星仪。”
“这些事,星魂大人多少也了解一点吧?”
最后的反问分明就是月神对星魂的嘲讽。
星魂懂观星,但水平和月神相比天差地别,后者这是在拿自己的专业素养嘲讽星魂。
而星魂囿于水平不足,显然没办法反驳——反驳的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好,月神都能以一句‘你能有我懂’给喷回去。
观星一道的话语权掌握在月神这个老艺术家手里,星魂只能被动挨喷。
所以星魂不和月神争执这个问题了,冷笑着继续问道,“那月神大人可观出什么来了?”
月神淡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本以为抓住了什么玄机,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这毫不掩饰的敷衍让好面子的星魂脸色更加难看,压着嗓子冷声质问道,“月神大人的占星之术冠绝天下,特意动用观星仪器后却一无所获,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星魂大人谬赞,我愧不敢当。”月神先是很谦虚的自贬了一句,然后态度依旧随意的辩解道,“至于收获……观星一道,从来也没有什么必有收获的说法,纵然再是精通此道,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做徒劳无功之举。”
“只能说今夜我的运气不好吧。”
“运气不好……”星魂直接气笑了,整个人都抖了好几下,“好!你的好的很呐!”
“我倒要看你究竟想搞什么鬼!”
“耽误了东皇大人的正事,我看你怎么交代!”
“若是误了正事,我自当受罚,无须星魂大人担心。”月神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星魂冷哼一声,就要拂袖离去。
蟾宫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看不出发生了什么,又无法从月神口中问出来,继续在这儿和对方僵持也没意义,纯粹丢自己的脸。
这个时候,他终究不可能和月神撕破脸,只能暂且容忍。
小短腿刚迈出去两步,星魂眼眸中弧光一闪,又停下了脚步,扭头向月神问道:
“那女孩儿怎么样了?”
“星魂大人想知道,自己去看看就是了。”月神对此毫不在意,轻飘飘的回道,“不过可别惊扰了那孩子,以免真的误了东皇大人的正事。”
对于月神夹枪带棒的暗讽,星魂充耳不闻,只是冷笑着回了一句,“这就不劳月神大人担心了。”
说完,星魂拂袖离去。
月神也确实没去管他之后干什么。
以星魂的本事,很难看出那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而且即使他看出来了,在这个关口也不敢对那个女孩做任何事。
皇帝就要到了,而且还是一个很可能处于暴怒之中的皇帝,星魂虽然狂傲自负,但他还是有脑子的,并且也是怕死的。
东皇太一的计划需要很多人,月神是其中之一,星魂也是其中之一,但有的人是必须的,有的人则不是。
星魂不巧就是后者。
………………
同一时间,东巡车队。
此处的境况和高渐离他们预估的差不多,彷佛经历过一场真正的天灾。
大地开裂,山体崩塌,灰土漫天,满地疮痍。
在青龙离去之后,天空中再次闪过几道雷电,随即在轰隆不尽的雷鸣中下起了暴雨。
暴雨冲去了扬起的漫天尘烟,也冲散了满地的碎石土渣。
而和高渐离等人预料不同的是,伤亡情况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恐怖。
大部分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多多少少受到波及,受了程度不同的伤,看起来都很狼狈。
而身处青龙攻击最核心位置的嬴政,不仅没死,而且毫发无伤。
一袭白衣的古寻站在嬴政身旁,而他周身三丈之内的区域彷佛和三丈之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这一小块地方没有受到任何破坏,连此时下的大暴雨都被完全阻隔在外,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倒扣雨幕。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古寻保护的并不只是这一小片地方,因为他们都没出事。
虽然灰头土脸,又被暴雨浇头,但也只是狼狈,性命无忧。
“陛下无碍吧?”古寻笑呵呵的朝嬴政一拱手道。
嬴政的脸色有些苍白——既是因为之前直面生死时的畏惧,也是因为偏头痛发作带来的痛苦。
“那就是……机关青龙?”嬴政没有回应古寻的关心,而是问起了青龙的事。
古寻也不在意,抬手隐晦的渡了一道真气给嬴政,缓解了他身体的不适,然后点头回答道:
“不错。”
“墨家机关四灵兽之首,墨家先祖墨翟创造的最强机关兽——机关青龙。”
古寻一边回答,一边抬手以真气隔空治疗旁边躺着的典庆。
嬴政沉默了片刻,脸色隐约几度变化,然后开口问道,“国师早就知道今夜的事?”
古寻没有隐瞒的意思,老老实实的点头承认了。
“知道。”
嬴政看着直接承认的古寻,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
“为何没有提前阻止?”
嬴政看起来神色平静,但是内心中确实对这次遇袭感到出离的愤怒,否则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古寻救过他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救的特别积极,嬴政早已习惯,所以也从不曾去质疑古寻为什么不提前抹杀危险。
这一次却是例外了。
古寻依旧平静,一边治疗典庆,一边淡淡的解释道:
“今夜的一切都是失控的。”
“墨家的计划完全超出了章邯的预计,所以车队遭遇了这场失控的袭击。”
“那个少年,以及机关青龙也都失控了,否则陛下不至于两度生死一线。”
“我知道会出现这些失控的情况,但我不能阻止。”
“因为一切失控的源头,都在于桑海,在于……蜃楼,贸然的阻止,后果我说不准。”
嬴政没话说了。
他或许会对古寻的作为不满,但他还是愿意相信古寻的,所以他此时也相信古寻不是为了免责而欺骗他。
也就是说今夜的一切源头在于蜃楼。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蜃楼事关他的长生梦,而古寻并不支持这件事,所以蜃楼的事他一向不喜欢古寻插手太多。
古寻也按照他的意思,虽然经常耍阴阳家玩,但从来不会动真格的,对蜃楼也仅限于观察。
既然这件事牵扯到了蜃楼,他不插手,嬴政无话可说。
当然,如果嬴政真的想追究古寻的责任,那也还是有麻烦可找。
事关蜃楼,古寻不方便出手提前阻止,那也可以知会车队这边一声,不至于让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种揪住不放的操作不是嬴政的风格。
墨家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帝国这边竟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罗网和影密卫的责任才是首要的,无论如何也不该去找国师的麻烦。
见嬴政不说话了,古寻把目光移向了赵高和章邯。
两人之前都被龙吟所伤,不过倒不算特别严重,只是当时间内息紊乱,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会儿都已经缓过来了。
两人在一旁站的笔直,被暴雨浇的如同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却也不敢用真气阻隔雨水。
这个时候,他们越狼狈越好。
“你们……还傻站着?”古寻看着两人卖惨的样子,嘴角笑意更甚,拱火似的问了一句。
赵高和章邯闻言赶紧看了一眼嬴政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后,赶紧各自忙活起来。
赵高喝令六剑奴去重新准备嬴政落脚的马车,收拾此处的狼藉。
章邯则指挥恢复过来的禁军卫队,清点人手,查数伤亡情况,重整车队。
车队现在基本整个瘫痪了,想要收拾好估计需要不少时间。
章邯和赵高各自忙碌起来后,古寻的视线转移到掩日却邪属镂三人身上——他们仨没事干。
“你们……各自散了吧。”古寻莫名叹了口气,一甩手越俎代庖下了命令。
然后他们仨就麻溜的全跑了,甚至都没先跟赵高请示。
这当然不合罗网的规矩,不过这个时候罗网的人是不敢半点忤逆这位帝国国师的意思。
连他们的首领都因为人家一句话颠颠的忙起来,他们区区杀手就更没资格多废话哪怕一句了,反正事后赵高就算追究最多也就是罚酒三杯,他们承受得起。
更何况这仨人里还有俩是有问题的。
他们仨走后,六剑奴也驾着一辆还完整无缺的马车靠了过来——车队的人或许受到了古寻的庇护大都没事,但马车或多或少都毁坏了,马也是跑的跑,死的死,残废的残废。
六剑奴也是仔细挑选一番后才拼了一辆‘全新’的马车出来——这辆马车的马和车厢并不是原装匹配的。
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讲究这种细节了。
看见六剑奴准备好了马车,古寻一伸手邀请嬴政,“不介意的话,我来亲自护送陛下,先行前往桑海吧。”
嬴政考虑了一下后,迈步上了马车。
他接受了古寻的提议。
虽然这个提议很不合礼法,但是都这种局面了,也没必要讲究这些面子问题了。
车队瘫痪恢复需要很多时间,西乡谷道几乎被机关青龙摧毁,疏通道路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一直被困在这里,同样没什么脸面可言。
见嬴政进了车厢,古寻一抬手以真气架着典庆摆放到马车车架上,然后自己再坐上车架——也幸亏车队的马车都不是普通马车,否则车架上还真坐不下古寻和典庆两个人。
准备好后,古寻一扯缰绳,驾驶着马车缓缓离开,带着皇帝先走了。
至于滑塌的山体和开裂的大地,对古寻来说都不是问题。
不论多大的石块他都能随手拨开,不管多宽的裂隙他都能驾驶着马车凭空跨过,很快就连人带车消失在了车队其余人的视线之中,顺便给车队简单疏通了一下道路。
虽然不能直接当道路使用,但也可以节省他们很多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