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夏志红就让孙白露和孙白丽把孙白燕扶回床上,他走去问孙白燕,王如玉打了她多少下。
孙白燕不敢说话,低着头坐在床边哭。
夏志红看到孙白燕手腕上的绳索,一下子暴怒:“王如玉,你拿我们闺女当什么呢?你这绑牲口呢?”
王如玉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点了,她看了李春菊一眼,细若蚊声:“是李春菊让人绑的,可不关我的事。”
李春菊才和她打了一架,头发都被扯乱了,闻言嗓门非常大:“是啊,我让人上花轿嘛!花轿都到了,你也不知道解开呢?早知道你是头猪,我绑白燕干啥,我绑你!再直接给你拖杀猪场去宰了!”
留下来的那名警察在外敲门:“哎哎!注意用词!”
李春菊才不管呢,叉着腰叫道:“注意什么用词,她刚才打我们白燕和打我时,你们怎么不冲上来啊!我看这个王如玉,她就是该打,就是该死!”
“行了行了,”夏志红道,“王如玉,你今天把我们家闺女打成这样,你说,你怎么给我们交代?”
“交代?”王如玉脸上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她看了孙白燕一眼,看回夏志红,低声咕噜,“你想要什么交代?她是我家明媒正娶娶回来得媳妇,现在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
孙白露忽然道:“离婚吧。”
少女的语声清脆悦耳,音色干净,语气无波无澜,但平淡冒出来得三个字,却像是在屋里扔下了一颗雷。
所有人都惊到了,一下都朝她看去。
孙白露的眉眼疏离冰冷,还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厌恶:“离婚,我们带大姐回去。”
王如玉还没开口,李春菊先过来骂人:“你这小孩,你说啥呢!这婚是想结就结,想离就离的?”
夏志红也道:“是啊,露露,这话怎么能说呢?别说这话!”
“不离!”王如玉叫道,“离啥离?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娶回来的,离啥啊?”
李春菊赶紧赶人:“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们出去!大姐留下,老二,你带你妹下楼去!”
孙白露看了他们一眼,看回身旁的孙白燕。
她刚才那句话,显然将孙白燕也惊住了。
但是,大姐的眼神太复杂,孙白露活了几十岁的人,都看不透她这一双眸光。
像是惊恐,像是迷茫不解,又像是忽然有了一道光,可是,还像是认命。
孙白露明白这年头“离婚”两个字有多难听,更不提,还是第一天嫁出去,第二天就离婚的。
若是在政府单位有官职的,这直接就能被定一个“作风问题”,再无前途。
城里的,当官的,有钱的尚且都避讳“离婚”二字,对她们身在东南一隅的闭塞渔村里的小老百姓而言,用她今天对李春菊说的那句话,那就是脊梁骨都要被人戳个对穿。
李春菊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老二,你怎么还不带你妹下楼?”
孙白丽看向孙白露,声音很低很低:“小妹,我们下去吧,舅舅在这儿呢,没事的。”
孙白露心里悲凉,会没事吗?
不会的。
因为今天的“议价”,无论舅舅要得是什么交代,都逃不出困禁大姐的这个婚姻。
在这个框架里面所进行的任何“议价”,无非是被欺负一点,和被欺负一百点的区别。
可是,她此时还年少,在这些自称“大人”的人跟前,她的话是说不响亮的。
不,哪怕她不是少年,不论她多少岁,甚至是乡里现在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她说“离婚”都无人会搭理她,因为整个时代的巨轮非任何一人能挡。
孙白燕也伸手,轻轻推着孙白露:“小妹,你和白丽下去吧,大姐没事的,有舅舅在呢。”
孙白露低了低眸,道:“……好。”
在她起身时,孙白丽来牵她的手:“走吧,小妹。”
院子里的妇人们非常忙碌,不可开交,一边忙一边小声议论着楼上的事,将舅舅说得凶神恶煞。
看到门内忽然出现的孙白露和孙白丽,妇人们赶紧都闭了嘴。
孙白露松开孙白丽,她过去搬来一条长板凳放在屋檐下,坐下来靠着外墙,冷冷地看着这些妇人。
好几个妇人被她盯得不自在,又忍不住悄悄转头朝她打量。
明明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生得秀致清丽,眉眼明艳,少见得好看,怎么眼神跟个狼一样呢。
孙白丽也坐下,道:“小妹,别生气了,有舅舅呢。”
又是这句话,有舅舅呢。
可舅舅,他也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人。
孙白露摇了摇头:“姐,你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
“难过大姐被人打了呀。”
孙白露还是摇头。
那不是被打,那是被杀,被时代绞杀,慢性凌迟。
过去很久,楼上传来下楼梯的动静。
最先出来得是夏志红,看到孙白露和孙白丽就坐在门口,他过来拍了拍孙白露削瘦单薄的肩膀:“行了露露,走吧。”
孙白露问:“怎么谈的?”
夏志红道:“她给大燕子赔不是了,还给我们答应不会再打大燕子了,以后要再敢动手,我就废了她那俩儿子!”
孙白露道:“赔个不是,就能抵上她今天将大姐打成这样吗?”
孙白丽声音很轻地道:“小妹,别说啦。”
夏志红皱眉,语气无奈又宠溺:“哎呀,露露,咱们走吧,舅舅回去给你买好吃的!”
孙白露也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
别说警察就在这里,即便警察没在,舅舅都不可能真的上去给王如玉几个耳光。
毕竟在他们所有人的观念里,大姐孙白燕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为了让大姐以后过得好,这个脸不能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