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觉里曼姆
尔苏藏族民歌“觉里曼姆”,目前在石棉县尔苏藏族地区广为流行一首民歌。
在每年农历八月过年和重大节日时所唱的歌曲,歌词大意是:“白石神啊,白石神,全堡子的人都在呼唤您,是您赐予我们大地,才有了万物生灵;白石神啊,白石神,全体子孙后代都在感恩您,是您赐予我们蓝天,才有了光明和轮回;白石神啊,白石神,请留下我们祖先的荣耀,请将幸福吉祥赐给我们,让我们子孙发达、五谷丰登、牛羊成群,让疾病远离、让苦难消失!”
歌曲蕴涵了这支藏人深厚独特的民族文化,是尔苏藏人先民遗留给后人的优秀文化遗产,是先民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积累的文化财富,它展现了这支藏人的风俗、人生观、民间信仰等诸多信息,具有非常高的科学、艺术、历史价值。
最先听到的歌声是在一个石头堆砌的农家宅院里,女主人正在厨房做饭,烟熏火燎间,她的歌声随炊烟袅袅升腾。她唱的是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只觉得这歌声如山林秘语,袒露着这片土地的心事。此刻,我正置身大渡河左岸,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在一个叫蟹螺堡子的尔苏藏族山寨里,听一位年近五十的藏族妇女哼唱歌谣。
二十分钟后,女主人走出房门,为我揭晓谜底——唱的正是尔苏藏族民歌,歌曲内容并不固定,时常能随心境改变。歌谣里或在担忧在外求学的子女,或想念田间劳作的丈夫,也或赞咏日渐富足的生活。在横断山脉深处,长久生活着藏族的一个支系——尔苏藏族。他们人口不多,虽无文字,却有语言,甚而还能以歌记事,诉说祖先的荣光和本民族的历史。蟹螺堡子,就是尔苏藏族的一处聚居地,这里地处YA市石棉县蟹螺藏族乡,虽背靠大山,却地势较缓,水源充沛,人们得以世代在此耕种繁衍。
那日傍晚,我和三位友人溯大渡河而上,一路颠簸,在兜兜转转中到达此地。当时饥肠辘辘,投宿在一户尔苏藏族人家中。农闲时,这家人利用宽阔屋舍开办农家乐,农忙时则种玉米、栽枇杷、养牲畜,农事经营两不误。虽是旅游淡季,可这家人见我们风尘仆仆便放下农活,热情相迎。从刀耕火种的时代走来,居住在蟹螺堡子里的人们曾一度贫穷,随着国家政策的倾力扶持,基础设施不断完善,尔苏藏族同胞不仅丰衣足食,甚而还外出求学、务工经商。如今,昔日的小山寨道路通达,新建的藏式房屋鳞次栉比,再不复当年闭塞模样。
歌声又起了!
这次的歌曲有了名字,尔苏藏族人唤作《迎客歌》。饭桌上,女主人刚唱罢此曲,男主人便豪爽地解释,其歌曲大意为:“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不然早就到寨门口热情相迎;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家中的桌椅还没来得及摆好;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不然早该为你们准备一头肥猪……”
酒过三巡,女主人歌声愈加嘹亮,曲调亦婉转高亢,让听者不禁联想起连绵的大山,以及那些绿油油的玉米秆。就在此时,女主人曲调一沉,眉头一紧,歌声从欢快随即转换到苍凉。她虽未明言所唱内容,可我们也能猜透大半。看到今日富足的生活,女主人想起了逝去的亲人,想起了父辈的坚韧和付出,不禁哼唱起一段稍显悲凉的歌谣。后来我才知道,尔苏藏族最有名的歌曲便是《觉里曼姆》,此曲多在祭祀祖先时唱起,曲调悲怆苍凉,极富感染力,堪称民族文化的活化石,现在能自如演唱者已然不多。如今,在政府部门支持下,山寨中有多户人家的门口已立起一块木牌,上面恭敬地写着“尔苏藏族民歌《觉里曼姆》传习所”。我们投宿的这户人家,家门口便有这样一块牌子。
尔苏藏族民歌持续受到各界关注,村民们的歌声也从山寨唱到县城,又从省会成都唱到了首都bJ。面对这来自横断山脉的原生态唱法,不少久居城市的人眼前一亮,耳朵一抖,继而满心痴迷,终生难忘。
男主人告诉我,在蟹螺堡子里,近些年重新编排的《环山鸡节歌》,不仅曲调沉郁豪迈,也更具时代感和穿透力。《环山鸡节歌》源自环山鸡节,作为尔苏藏族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环山鸡节不仅传承了诸多祭祀仪式、民俗传统,现在还因其独特的人文价值,成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听到这里,我急切地央求女主人唱响这首歌谣,可女主人听后却摆摆手,微笑着示意我明日可到山寨中寻找。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屋檐和瓦砾上。可我知道,让自己难以入睡的并非肆无忌惮的雨声,而是那首未曾听到的《环山鸡节歌》。天色刚亮,夜雨未停,薄雾笼罩着整个山寨。我顾不上叫醒同伴,便自顾出了门。爬上一处陡坡,猛地抬头,一栋三百余年前的藏族碉楼赫然挺立。碉楼简约古朴,有三四层楼高,立在一处制高点上,威风凛凛。在和平年代里,碉楼没了军事价值,其独特的建筑美学和人文意蕴却得以凸显。
就在我陶醉于这栋高大建筑时,发现碉楼旁的一块木板上,印制着一首谱了曲的歌谣。没错,这正是我心心念念的《环山鸡节歌》。出人意料的是,在这首歌曲右上角,还标注着一个二维码,手机扫描,一群藏族男人粗粝的嗓音随即钻了出来。
“呦嘞\/满么\/查哈\/呦嘞\/啊呦会\/啊呦嗨\/啊呦嘞……”在一连串感叹词中,神秘的尔苏藏族文化、久远的蟹螺堡子秘密,似乎都透过这种简便的方式,完成了一次郑重其事的吐露和传递。我想,一个遥远山寨的故事,也从远古走到了现代,非但不显苍老,反而还愈加年轻。我们离开蟹螺堡子时,雨势更大了。山间的玉米秆被拍打的哗哗作响,林中的鸟雀也不时传来低吟,可我却莫名感到周遭更静了。或许,我们此行听到的不仅是女主人的歌谣,还有山林和藏寨的对话,还有自己与内心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