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起以中原话回答小石头:
“当然可以,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还有,你不要在她面前说她听不懂的大漠话。”
辛月影点头:“对,没错,你姑父这话说得对,咱们之间没有秘密。”
小石头抿了抿唇,看着辛月影:“姑父说,给我两条路选。”
他将沈清起适才的话,一五一十的与辛月影说了。
辛月影听完静了一阵,镇静的思考之后,蹲下身来,凝目望着小石头:
“姑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你提到了报仇,如果你想跟着姑父去报仇,是必须要勇敢,要克服妇人之仁的。
姑父不止一次的也跟我说过,做事做绝,不留后患。
如果决定报仇,那么,你不仅仅要杀死想致你于死地的敌人,还要杀死可能想致你于死地的敌人。
但目前的问题是,您才六岁。
您拿着一把刀戳进猪兄的脖子,然后他会抽搐,会挣扎,会渐你满身血,然后您再用刀子绕颈一周......
走你!猪兄脑袋下来了?
然后您再把猪兄血淋淋的脑袋瓜子亲手递给姑父。
这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而且你是个聪明人,你也想到了这些,所以你才犹豫了。
但我认为你并不是妇人之仁,因为你提出要找瘸马要毒药了呀。
好,现在问题回到报仇这两个字上。
你提到了报仇,所以姑父为你想了这两条路。他也担心你不敢下手,于是和你说会将你视如己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觉得报仇更重要,还是姑父给你许诺的更重要。
你是因为什么想下手的?”
小石头垂着眼,声音极轻:“因为姑父说,我割下他的人头,可以当你们的孩子。”
辛月影:“好,那么,适才马爷的话,你得给我听进去,因为称谓真的不重要,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姑父少时可从未让他亲弟弟骑过脖颈。
姑父虽给了你两条路。
但是,这不代表你的未来仅仅只有这两条路。
还有你自己想走的,千千万万条路。
通常作为长辈为你想的路,也就只有一条或是两条了。
不会太多,不是我们不够爱你,而是因为,这世上真真正正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如果你现在拿不定注意,那么不必着急。
人生很长,长路漫漫,我们陪你一起,咱们一起往前走走看。
你记住姑姑的话,未来,无论你走哪条路,在路上你都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陪你。
但是到头来,终究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往前走。
所有人,都只是陪你走一段路而已。”
小石头凝视着辛月影,他忽而有些莫名哀伤:“一段路?你们只能陪我走一段路?”
辛月影点头:“是啊,生老病死,所以注定了我们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是姑姑和姑父会尽量努力的陪你走的久一点。”
她倏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小石头的脑袋。
小石头突然就放松了。
沈清起凝目望着辛月影。
他有些抽离的在想,他与辛月影共同走过的这条漫漫长路,最后会是谁先离开呢。
他垂着眼,望着自己的双膝,隐隐作痛的腿,像是无声的和他说,应该是他先离开这世上。
连撒尔诸也带着一抹错愕的表情看着辛月影。
卑鄙无耻的南蛮子,会这样充满爱意和善良的去关怀小石头么?
在撒尔诸对南蛮子的认知里,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撒尔诸想不到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石头抬眼看向沈清起,“姑父,是姑姑说的这样的么?”
沈清起只是望着辛月影的身影:“她说的,便是对的。”
小石头心中的满腔不解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姑父没有利用他。
原来姑姑很爱他。
马爷爷说,不必在乎称谓。
是啊,称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东西。
姑姑和姑父所做的,一直是爹娘才会做的事啊!
这就够了。
小石头将刀柄的一端递给了辛月影。
辛月影接过了他的刀子,拍拍他的屁股:“去帮我干活儿去,看着点沈老三!”
“好!”小石头脆生生的应了,欢快的跑出去。
辛月影从沈清起的手中找到了刀鞘,轻轻的一声,刀鞘合上。
辛月影朝着沈清起龇牙:“再敢教他这个,我不饶你。”
沈清起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你不问我,可曾想过利用他么?”
辛月影十分意外:
“你能容他,这已是难事。
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如果他想走的路,恰恰正好是你所需要的,那更不是利用。”
她牵住了沈清起的手,十指交织在一起。
他摩挲着辛月影的手,有些伤感的想:
这样善解人意的小仙女,他怎忍心舍她而去,丢她一人在这世上。
沈清起凝目望着她:“我容能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
我有私心的,万一他能走我想让他走的路,借着他的身份,我能省力许多。”
“什么意思?”
沈清起捏捏辛月影的鼻子:“不告诉你。”
“啊你不要掐我鼻头!影响财运!”辛月影摇头闪躲,咯咯的笑着。
撒尔诸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隔壁房间提着弯刀的谢阿生也沉默了。
谢阿生是想来看看他们把小石头留在身边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于是借着前来做工为名,他也来了。
他躲着辛月影走,并不想碰见她引发不必要的尴尬。
谢阿生自问自己近来情伤疗得很有成效。
他听见了沈清起和小石头的对话。
很显然,沈清起有心利用小石头。
沈清起居然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用残忍的方式杀人,谢阿生无法容忍,于是抽出了自己的弯刀,打算和沈清起拼了,直接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谢阿生没想到,这样的一场尖锐的矛盾,会被辛月影用这样稀疏平常的方式化解。
她将大事化为了小事,最后,几乎当成了笑谈。
她甚至对沈清起一句苛责都没有。
当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时,两个人居然会默契的走到对方的立场去。
她说:你能容他,已是难事,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他说:我能容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我有私心的。
耳边,传来了辛月影和沈清起打情骂俏的笑声。
冲突和矛盾在他们的面前,只是用来将他们变得更加亲密的东西。
沈清起啊,他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姑娘。
谢阿生是真的以为,辛月影会冲过去,像孟如心那样大声质问沈清起为什么在教一个小孩子杀人,是不是在利用他。
两个人或许会吵起来。
最好辛月影再给沈清起一巴掌。
然后他们就决裂了。
他想,小石头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
谢阿生也会冲过去,将激动的辛月影带走。
这一箭,会有很多雕。
他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的话,辛月影会不会成为小石头的舅母了?
谢阿生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很龌龊的念头又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往外冒了,他抬手给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极力晃晃脑袋。
谢阿生走出房间,沉默的将木材往上搬运。
疗情伤,任重道远。
入夜,清月木匠铺仍在如火如荼的加点赶制之中。
后院众人忙碌得挥汗如雨,数九隆冬,有人打着赤膊在锯木,头顶冒出白雾来。
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披着黑色的风兜。
料峭的夜风摇曳着他宽大的袖袍。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提防。
黑衣男人朝着清月木匠铺子走了进去。
他就这么长驱直入的从前厅走到了后院。
后院点着灯笼,洒了一地月光。
黑衣男人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摘掉,阴鸷的目光洒在院中一众长工的脸上。
他是闫景山。
今夜,他要好好找找,具体是哪个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