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起易了容,脸上的皱纹仍然掩盖不住他扭曲到极致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的问:“我让你去接粮草队伍,运粮队伍十日之前来的,你今天才到?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他几近咆哮:“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别想从这活着出去!”
他一把将陆文道推开。
陆文道伏在案上,捂着火辣辣的喉咙猛咳。
有巡防的士兵,路过帐外,听得陆文道的咳嗽声,窃窃私语:“是不是陆总兵又被老爹揍了?这一天天的,他怎么老挨揍呢?”
士兵见惯不怪了嘿嘿偷笑两声。
帐内的陆文道泪下来了:“爹!爹!你听我说!这回这事真不赖我呀!
我是按照你吩咐的去的,我也见到了粮草队伍,本来是接上了的,走了没一会,我说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副总兵和运粮官也说陪着我一起去,我三人一回来,人全没了!
他们故意不等我们的!”
陆文道凑到沈清起旁边,声音极小:
“我听运粮官和副总兵讲,这批运粮的兵,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娘的都是老兵油子!他俩甚至怀疑上一任总兵的死也与他们有关。那帮老兵油子把粮食卸下,通常会去修缮围墙,挖挖战壕,做些苦力,虽然活干的一点毛病没有,问题是太不服管教了!”
沈清起蓦然静下了,移步行于沙盘前,他静了良久,低声道:
“传令孟校尉,今夜发兵。”
“好的好的!”陆文道挑帘出去了。
夜色下,远方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擂动声。
一群士兵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正在将大石装车。
他们面前有武器装备精良的士兵,手中或拿着鞭子,或拿着长枪督工,显得这些运粮士兵更像是被抓来的壮丁苦力。
运粮官目眦尽裂的咆哮:“这他娘是要给陆总兵来个下马威呀?啊?你们真以为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了?听过一句话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你们算是活到尽头了!”
副总兵远远走过来,夺了一个督工士兵手中的鞭子,朝着他们跑过去了:“一群畜生!我抽死你们!”
一记鞭子朝着搬运石头的一个瘦弱士兵甩过来,士兵怀里抱着石头,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鞭子。
他只微微侧了侧脸,麻木的将石头放在运石车上。
“混账!玩蔫坏损是吧?敢他妈给我们撂了?你们他娘的都活不了了!”副总兵抬脚朝着瘦弱的士兵胸口踹过去,这一次,却被那士兵轻而易举的躲过去了。
副总兵太激动了,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运石的士兵轰然爆发出嘲笑声。
督工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恫吓着他们。
运石士兵丝毫没有畏惧,哄笑声甚至将远方铺天盖地的战鼓声盖住了。锋利的长枪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便笑得更大声。
运石士兵中,一个方脸虎背熊腰的男人骤然一声威吓:“动手!”
“呼”地一声。
运石士兵忽然整齐划一,形成一条长长的阵列,将督工的士兵,将运粮官,副总兵紧密包围住,不过瞬息之间,督工士兵手中的武器已经被夺来。
当阵列散开,地上督工士兵以及运粮官俱被击昏了,只剩下了副总兵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愣住了,惊愕的看着对面的方脸男人。
“你们......你们想哗变?”副总兵脸色惨白的说。
方脸男人笑了,所问非所答的告诉他:“知道吗,上一任总兵,就是这么死的。”
运石士兵嬉笑着。
方脸男人:“兄弟们被你们欺压凌辱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你们不拿我们当人,我们自己得拿自己当人。”
他缓缓站起来了,遥望低处已出兵的大军:“我瞧着,这大军浩浩汤汤这么多人已经出去征战了,营内,恐怕此刻没多少人了吧?”
他笑了笑,止住了声音。
远方大漠人的士兵朝着大军冲去,密密麻麻的大漠人,排成一双翅膀的阵列,远远看过去,那翅膀不住煽动,生生将中原的兵紧密围住。
“一群废物。”方脸男人转头看向副总兵:“今夜,你们会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啊!快看那边!”一个运石士兵大喝。
他们朝着远方看过去。
莽莽草原,自东边的方向呼啸而来一条蜿蜒绵长的军队。
将士们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地上的尘土弥漫,一眼望去,犹如一条腾飞的银龙。
龙头是轰隆隆的战车,势如破竹般的朝着那大漠人的双翅阵列横冲直撞地碾压过。
轻骑为锋利的龙爪,轻骑纵马弯弓,密密麻麻的长箭朝着大漠人射袭去。不消片刻,那条龙阵,将鹰翅阵紧紧的包围住。
雷霆般的速度。
大漠人的哀嚎声连远在数里之外的运石兵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望着那边,无声的寂静,副总兵望着他们,弄不懂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
似欣喜若狂,又似难以置信。
“银龙阵,这是沈家军的银龙阵啊!”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孙虎!清查人数!”
一声清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所有人回头望去。
立于山岗之上的男人,一袭月白长袍。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众人刹那跪倒在地。
他们昂着头颅,眼中凝着虔诚的目光,像是望着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王。
“少将军还活着!”有人大哭着说。
“我们的少将军还活着啊!”
哭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跪下了,唯那副总兵仍呆怔怔的立在原地。
沈清起陡然嘶吼:“孙虎!清查人数!”
方脸男人膝行而上,红着眼眶凄声大喝:“回少将军!三百轻骑,仅剩五十六人!”话音未落,再难发出一丝声音,他哽咽着,最终嚎啕大哭。
沈清起死死攥着负于身后的拳,一字一句的问:“二百四十四人,死于什么。”
孙虎:“死于被凌辱!死于被欺压!”他狠狠望向副总兵:“他和上一任总兵狼狈为奸!百般刁难我们沈家军的将士!”
他们是昔日沈家的精锐,只信服沈家的人,随着沈家的败落,精锐变成了杀之可惜,留之难用的鸡肋。
“李金牙死的时候,金牙被他们拔光了!”有人嚎啕大哭。
他们的哭声和大漠人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在呜咽的北风里,分外凄厉。
远方,凛凛的号角声宛若冲至云霄。
我方又一场大捷。
“我带你们回家。”
沈清起掷地有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