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起伫立在一处黑暗而狭长的甬道里。
前方渐渐有了光亮,他本能的伸手去挽轮椅,却蓦然发现他是站立着的。
他佝偻着脊背朝着光亮走。
身体愈发的轻盈了,脑海也变得愈发清明。
他并没有意识到,随着他往前走,他一头霜白的发在风中变得乌黑,脸上的纹路渐渐清浅,继而消失不见。
他从一个老人渐渐变得年轻。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望月山的老僧。
锡杖芒鞋身披袈裟,望着他,双眸闪动着无限慈悲的神情。
沈清起:“是你......”
那老僧手中的锡杖轰然震地。
风乍起,衣袂飞扬。
光亮照在沈清起俊逸的脸上,在甬道的两边飞速流转着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他看到了他自己。
不,准确的说,那并不是现在的他。
他看着那个人终日坐在炕上浑浑噩噩,每天孟如心都会过来给他诊治,每天都会勉励他,别担心,你能站起来,你一定能站起来。
牛家沟的马匪来洗劫,他破天荒的对霍齐说了第一句话:“让我去看看。”
他坐在山坡上,望着马匪打砸掳掠村民,他勾唇笑了,心满意足的欣赏着,渐渐地,他的笑容止住了。
他看到了谢阿生,驰骋在马上,飞扬跋扈满身凌厉,谢阿生一把扯起孟如心,将她救下了。
谢阿生还活着啊。
还活得很好呢。
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沈清起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腿,神情渐渐阴鸷。
他满心愤恨,恨这世上的一切不公,他过得不好,凭什么别人能过的很好呢。
终于有一天,一个叫崔淮的人找到了他,他答应了崔淮。
沈清起震惊的望着甬道的画面。
他望着自己跪在崔淮的面前,像狗一样取悦着崔淮。
这一刹那,他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小仙女当日手刃崔淮时为何而疯狂。
不是为了成神,也不是因为陆文道,而是为了他,为了他啊。
他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极力的去看清楚。
他不仅仅看到了自己,还有瘸马,因为投毒而被带走,死在了冰冷的大牢里。
他看到了宋氏被人唾弃恶毒继母,最终在孟如心和白兰儿合谋后,宋氏被推入井水中溺死。
他看到了关外山因为被孟如心的朋友支招,弄了个万民书而带去了刑部审问。
他看到了闫景山与颜倾城至死没有相认,颜倾城葬身于大火之中。
他看到了沈云起和夏嬷嬷被贩卖到了一户财主家里。
沈云起因为顶撞了财主,而被活活打死。
他看到了目睹这一切的夏嬷嬷疯了,她仰天发出尖锐的叫声,所有的一切付出,到头来却变成了徒劳。
她哭了又笑,被人当做疯婆子驱赶,她在街上跑,被人扔烂菜叶子,她最终死在了一场大雪中。
他看到了自己多年之后才得知这一切,他从轮椅上栽倒在地,他没哭,却反而笑了,他只是将贩卖沈云起的刀疤活活大卸八块了。
他终于一步步登上顶峰,依然满心空旷,依然终日被噩梦所扰。他大兴酷吏,大兴探子,稍有违抗他的朝臣,他便当做那是会背叛他的可能,他肆意滥杀。
他也看到了小石头。
小石头因为生性古怪,时常欺骗谢阿生,最终被谢阿生和孟如心送回了大漠,在大漠里,他被大漠王关到了马厩,他遭到了非人的待遇。他忍辱负重,艰难的成长,他靠着过人的智慧屡次为大漠献出良策,消除他们的警惕。小石头渐渐长大了,也拥有了自己的亲信,他刺杀了布泰耶,架空了布泰耶的儿子,他对中原发动了一场灾难性的入侵。
国乱了。
誉王起兵,谢阿生为了营救孟如心加入了誉王的阵营。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被倒吊在城楼下。
一个个最熟悉的人,他完全都能叫得出名字的人。在这一刹那,他却认为他们只有一个名字。
没有家的人。
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家的人惨死。
最终,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面,她拎着手里的书包站在了寺庙门前。
他鬼使神差的望着那副画面,目不转睛,只有他能听得见小女孩的声音。
最终他看到了自己。
如果按照老僧所说的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
那么,这该是他未来世的自己。
他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恶狠狠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肖玉砸了多少钱!我倾家荡产也跟他对着砸!这项目我跟了这么久,我不可能这么放弃!”
一辆小红车突然从天而降,他想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辆车正砸在他的车上。
老僧忽而一笑:“爱爱恨恨,恩恩怨怨若不放手,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肖玉,他想起来了,萧宸玉,那是萧宸玉。
他从第一次见这家伙就看不顺眼,后来,肖玉用卑鄙的方式抢了他的项目,他驱车赶往公司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沈清起已经意识到了这都是如烟云一般的琐碎事。
他只是望着那老僧:“她在哪?小仙女在哪?我还能见得到她么?”
老僧:“我说过,爱爱恨恨,恩恩怨怨若不放手,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手中锡杖忽而一震。
沈清起的眼前被刺目的强光所替代。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
他坐起身了,愣愣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对面陪床的家属愕然望着他,又跑出去了:“护士!十八床醒啦!这植物人也能醒是吗?我家老陈还有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