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章 赶尸队伍
疏月高悬,树影婆娑。夜半时分,隐约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
“铛铛,铛铛…”由远及近。驿站外伏在地上的阿灵早已竖起了耳朵,瞳孔在黑夜中散发出浅绿色的光,戒备地盯向远方。
驿管厢房内,昏昏欲睡的小庄被这声音所扰,揉了揉睡眼,猛然捏紧了手中的枪,欲要起身。“三斤”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要紧张。
老马朝着屋外扬了扬下巴,低声道:“沈道长他们会去看的。这个事我们怕是帮不上忙。”
小庄抬眼见沈错、玉蟾子、白郁三人已跨出了矮墙,又扫视了一圈屋内,见师生们各自酣睡,一旁的天机子正自盘腿坐忘,便拢了拢外套,继续合眼休息。
半炷香过后,村头大道迎来了一队人。为首两人神情肃穆。靠左一人手上持着招魂幡,旗幡迎着夜风,烈烈作响,旗面上写有大小不一的文字,字迹潦草。靠右一人,左手摇晃黄铜摄魂铃,右手提着一盏挡风油灯,口中吆喝:“福神到此,生人回避!”
之后是七具僵尸,脚上穿戴黑色布鞋,宽大寿衣覆盖周身,头上斗笠遮住面容,蹦跳间隐约可见一条黄纸附于额头。
末尾那人身材中等,手握小巧阴锣指挥着僵尸的起落。
队伍赶一阵,停一阵,不疾不徐。
幽幽子夜,夜鹰啼叫,遇到赶尸队伍,常人定是怕得退避三舍了,却又会有谁躲在暗处观察呢?
“我看这赶尸先生从容有度,不像会闹出僵尸伤人这等事情。”三人藏在大树后窥探了许久,沈错这才轻声开口道。
“但有一点很奇怪。”玉蟾子蹙眉道,“僵尸脚步如此整齐沉重,照理来说,我们早该听到了。可今晚我们偏偏只听到铃声。”
“如此说来,今夜它似乎特别安静。”沈错摸了摸趴在一旁的阿灵,“要是真的遇到僵尸,阿灵不会这么放松。”
“那是因为前面这些不是赶尸人。”白郁半闭着眼,神态懒散。
“你怎么瞧出来的?”沈错与玉蟾子齐齐面向白郁。
“且说这位赶尸匠。个子这般矮小,如何背得动尸体?”白郁抬手指了领头的那一人。
“赶尸,赶尸,不是让尸体自己动吗?怎还需要亲自背?”玉蟾子反问道。
“平地上是可以指挥尸体,但湘西多为崇山峻岭,赶尸匠走的又是山路,其中颠簸起伏极大,僵尸跳不过去自是需要人背。”白郁解释道,“要白某是传道的师父,这人定是入不了门。面相嘛,倒算是应格。”
沈错与玉蟾子相顾颔首,均觉白郁所言有理。
“尸身上的寿衣也不对,哪有不配束腰与绑腿的?山上风大,若不束紧,行动极为不便。而且这般宽松的衣物,竟然未散发出半点药物的气味。也不知是不是白某的鼻子出了问题。”白郁皱了皱鼻翼。
僵尸防腐需要特殊药材,为驱赶蝇虫,往往气味刺鼻。沈错与玉蟾子两人经白郁提醒,细细嗅了一番,摇了摇头。
“再说那尸体的鞋子。草鞋便宜耐用,哪有用布鞋这般奢侈的。”
沈错回想一阵:启程之前,军需官分发给师生的似乎均是草鞋。这一比较,给僵尸穿布鞋属实奇怪。
“还有…沈兄弟。这幡上的字,你可看得清楚?”白郁又伸手指了指招魂幡。
“看得清。只是幡上面的字…”沈错看了眼玉蟾子,似带了些许羞愧,声音降低,“一个都不认识。”
“这上面是胡乱画的,你自然不识。招魂幡上本该写着的是死者姓名,生卒年月,末尾落下敕令,清楚分明。哪有这般敷衍了事的。”白郁语气不屑,“最可笑的是他们这么赶赶停停,到天亮都走不了几里地。要到湘西,不知何年何月了。”
经白郁点破,原本沈错眼中“庄严”的赶尸队顿时变得漏洞百出。
“白郁,你怎么这么内行?”沈错发问道,“难道你还赶过尸?”
“笑话。白某仪表堂堂,怎会去赶尸?!”传闻赶尸匠需面貌丑陋之人担任,沈错此言换来白郁激烈反驳。
“算我失言。”沈错失笑道。
白郁盯了沈错片刻,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缅怀,低头摸了摸阿灵的脑袋,喃喃自语:“结义之地,怎生忘怀?”口中回答道:“白某曾在湘西待过许久。”
“这帮人处心积虑,难道是日寇的细作?”玉蟾子推断道。
沈错沉下脸来道:“让我来看看他们作什么妖。”他在手中聚起灵气,迅速弹向迎风招展的旗幡。幡面摇曳,灵气准头又欠火候,几番尝试,均是无果,不由面色发窘。
“旗面目标虽大,却摇摆不定难以把握。不如试试僵尸额前的符箓?”玉蟾子轻声提醒。
沈错深觉有理,集中精神,待赶尸队伍停下,如法炮制激射向符箓,果然奏效!不由玩心大起,依次将后续几人全部点了一遍。
无端起了火,队伍立时乱作一团。原本应该僵直不动的尸体,居然自己动手扑起火来了!
“真是假扮的!”沈错嘲笑道,“难为他们装作僵尸跳了这么久。”
“看来这几人先前是步行而来,唯有到了村子近处才装成僵尸。”玉蟾子明白了过来。
“可若他们是潜入进来的日寇,应该趁着黑夜多赶些路,不该耽误在装神弄鬼上。”沈错心中疑问不减。
“哎呀,费这心思。抓起来,打一顿,什么都知道了。”白郁掠了过去,将混乱中的一人踢翻在地。
沈错与玉蟾子紧随其后,也现了身。
“小爷今夜心情不佳,你们从实招来,免得挨顿毒打!”白郁先声夺人。
赶尸一行人本就心虚,加之符箓无故齐齐着火,以为是惹怒了神明,招来了祸端。见沈错三人均是道士打扮,仿如从天而降的救星,赶忙跪地求助,大喊救命。连刚刚被白郁踹倒的那人也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
“咦,怎么这么不经吓?”赶尸队这番反应倒让白郁一时不知所措了。
沈错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心下暗想:这帮人所说言语带着浓重的湘西口音,听着不像日本人。
“说吧!你们为什么在深夜假扮赶尸人?”沈错语气严厉,质问道。
为首磕头那人提起油灯,打量沈错三人,见均是面嫩的后辈,定了定心神,又见自己队伍中的无名火均已扑灭,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珠子一转,回复道:“三位道长,我们这些人是去往贵州的货郎子,一路上土匪多,这才想了这个办法。”
“你说你们是商贩?”沈错暗自点头:这倒也说得通。他瞄了一眼队伍,既没看到货物也没看到货车,继续探问:“老哥做的是什么买卖?”
赶尸队的其余人听到对话,也镇定了下来,纷纷站起,靠了过来。其中面相凶悍的一人张口就骂:“你他妈的!我们凭什么告诉你?你算是什么东西?”
“呦,是个烈性子。”白郁的言语听着像是胆怯,实则是戏谑。
沈错极少与人争执,一时间涨红了脸,也不知如何回嘴。
反倒是玉蟾子忿忿不平,厉声道:“就问几句,为什么要骂人?”
为首那人掂量了沈错三人的反应,心中大定,装作约束手下:“唉…老三,和气生财。”面上谦和道:“我们是替政府贩卖烟土的,都藏在身上呢。”民怕官,言外之意便是想让沈错三人知难而退。
沈错心下迟疑。他与老马几人闲谈时曾听说过,大后方人口剧增,官匪勾结贩卖烟土牟取暴利的行径屡见不鲜。鸦片的危害,他自是知晓,要拿下眼前几人易如反掌。可后果是什么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翻了脸,这一路怕都得提心吊胆。
这时,面相彪悍那人在玉蟾子身上打量了一番,低声凑在为首之人的耳边道:“大哥,这个妹儿长得乖,不如让哥儿几个…”
为首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继续施压道:“你们这么拦路,耽误政府办事,罪过可不轻啊!”
猥琐言语早已字字入了沈错的耳,他心下愤怒,转念更想到:“这些人要真是与军队沆瀣一气贩卖烟土,何不大大方方白天运货,还需夜里偷偷摸摸?”心中再无顾忌。
“哎…要倒霉了。”白郁瞥见沈错的脸色,悠闲地讲起了风凉话。
“嘿嘿…你也知道你们要倒霉了是吧。”赶尸一伙人,亮出了刀,拔出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