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再有三个星期就是中考,一个年轻男人到教室门口点名找我。
“我是阿帘,”男人说,“野哥让我来的。”
阿帘。
陈野在东街巷奄奄一息时,锲而不舍给他打电话的人。
陈野让阿帘来,只为让我接一通电话。
我没有手机。
唯一值得我联系的人只有陈野,但陈野不愿意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
陈野在外面做的事充满危险,一直以来我都很听话,从不主动找他,总乖乖在梧桐县耐心等他。
我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但他身上很多伤。
有时来见我,伤甚至还没好全,他也从不避着我,还会让我帮他换药。
这次他一年不来,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来了。
我和阿帘走到小树林的僻静处。
阿帘将手机递给我。
“小林烟。”听筒里传来陈野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比平时低沉。
也可能是又长大一岁,变得更成熟了,所以我和记忆中的有差别。
但我知道是他。
我“嗯”了声。
“中考了吗?”他问我。
“没有。”我回答说,“还有三个星期零两天。”
“嗯。”他应了声。
又说,“后天在老地方等我。”
我问他,“几点?”
“十点。”
“你会给我带礼物吗?”短暂的生疏后,我放松了些,恢复了在他面前时的自在。
“有。”
“是什么?”我期待起来。
“烧鸡。”陈野轻声笑,“给你补身体。”
“小气。”我嘟囔着嘴嫌他小气。
我想告诉他玻璃球没有了,雪人和企鹅没有了,想了想,决定等他来了当面告诉他。
“小林烟。”陈野突然换了语气,郑重地叫我。
“嗯。”我应他。
“我有点想你了。”他说。
周六的上午。
我将一周的手工成品送到工厂,然后就到河边等陈野。
“一一,陈野回来了。”埋着猫的土堆,我最喜欢坐在最靠右的那一堆前和猫唠嗑,我给它取名叫一一。
一一是我埋的第一只猫,生前是只奶白色的小奶猫。
我从上午九点等到快十二点,始终不见陈野。
和陈野认识六年,他第一次爽约。
以往都是说几点就几点。
我去了陈野在梧桐县买的房子,卷帘门紧闭,里面没有人。
我的眼皮直跳,直觉非常不好。
我去了我和他常去的所有地方,找不到他。
我去报警,失踪不满24小时不予立案。
那是我长到十四岁最心急的一天,我像只无头苍蝇在街上跑着寻找。
最后,我在县城最繁闹的酒吧外面遇见了阿帘。
酒吧叫星期八。
阿帘说陈野在里面,所以我进去了。
我看见陈野被绑在椅子上,闪烁冷光的短唐刀插进他的大腿,带出皮肉,他的嘴被胶带封住,额头浸出冷汗,但他的眉头却始终舒展,甚至从他的眼睛里还能瞧出微末笑意,肆意嘲弄着对方。
在他身上,不见一丝求饶的怯弱。
绑陈野的人,底下人叫他彪哥。
彪哥生的黝黑彪悍,一身江湖匪气,办事也一身江湖气。
桌上有三十瓶酒。
喝完,从包厢任意带走一个人,包括陈野。
喝不完,留下一样东西。
我把自己押给了彪哥。
三十瓶烈酒,入喉烧心,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喝了多少,我去那里只有一件事,带走陈野。
喝到后来我吐了。
我知道自己吐的是血,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
我要带走陈野。
带不走他,那我也留下。
我的大脑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昏昏沉沉中听见彪哥说,“我黑彪服气的没几个,今天你算一个,我给你们两个小时逃命,滚吧。”
我摇摇晃晃,花好大力气走到陈野的椅子旁,为他撕下嘴上的胶带。
我又吐血。
这一次我感觉到了疼。
我的五脏六腑像撕碎了般剧痛,我感觉到生命在流逝,我的脑子里突然涌出“死亡”两个字。
我想,我的生命就在这一天了。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对陈野说,“陈野,我要死了。”
向唯一值得留念的人告过别,死而无憾。
死吧,下辈子不要做人了。
再醒来,我躺在装满仪器的病房里。
我在icu住了38天,错过了中考。
但我不后悔。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天,林软歆来看我。
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轻触我的额前发丝,很温柔,我以为是陈野,睁开眼却看见林软歆。
林软歆朝我露出慈爱的目光,“傻孩子,你会后悔的,我教你的,要心硬呢?”
我别过脸。
林软歆的手离开了我的额头,我听见她对站在床尾的陈野说,“你不配她。”
住院期间,陈野无微不至照顾着我。
起初我很高兴。
陈野告诉我黑彪的事情解决了,他会留在梧桐县陪我长大。
可当我多次深夜醒来,撞上黑夜中陈野的沉沉目光,像狼盯着猎物痴迷、贪婪,我的心一点点冷却。
陈野对我露出了我最讨厌的目光。
“陈野,你当我的哥哥吧,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我对他说。
他说,“好。”
然而当我再次深夜惊醒,迎接我的,依旧是他抓着我的手,渴望而迷恋的注视。
我忍不住在病床上吐了。
心底深处压抑不住的反感,汹涌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