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列车在昏黑的隧道中呼呼飞梭,有规律的哐当声仿佛一支安眠曲,诺暝天却被心头的思绪扰得毫无困意。某种意义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搭地精列车,虽然整个车厢只有他一名乘客就是了——是因为这个而紧张吗?可他之前其实也坐过类似的列车的。
是啊……在他还活在“那个世界”的时候。
那是……父亲母亲还在身边,还没有遇到王座、邱魁、忍、白澄空和兰,也没有遇到欧阳皈的时候;还没有被无锋所承认,也没有披上这身黑衣的时候。
“这一路来真的发生了很多啊,无锋。”
“嗯……?”
偌大的车厢内,只有一人一剑的说话声在回荡。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真的要结束了。”
“可是你最后不都靠各种狗屎运撑过来了嘛,总而言之别在乎那个啦。”
“……那个时候,我想向你道谢的话语,时间太短了还来不及说完。”
“——那麻烦你还是先憋到打倒欧阳皈后哦,不然不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死亡Flag嘛。”
“……我还以为无锋你是个守旧派呢。怎么,我们这一代的流行词你也学到了?多半是兰教给你的吧——不对,兰好像也不是那种整天把这种词汇挂在嘴边的类型……”
“虽然确实不是,咳哼……嘛,这个,考虑到个人隐私所以我还是不透露了。”
“那八成就是艾阳咯。”
“嗯……你猜呗。”
怕不是之前被那几个女孩子抓住了什么把柄嘞无锋哟。不过,诺暝天觉得既然自己也不太擅长应付女性所以还是少说一句吧。
“兰她一定也很想回去吧……毕竟,她们的Live很快就要到了。”诺暝天耸了耸肩,“这么想来……我的决定会不会还是太过自私啊。”
“暝天,你要想好,顺从兰的意愿是很容易——但是禅海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人敢保证——”
“是的……所以我才。”诺暝天低下头,回忆起了那段他还稚气未脱的时光。同时……也是捅向他心脏的第一刀。但是不管怎样,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经为他们报了仇,而兰绝对不能再经历一次和我一样的遭遇……即便要他说谎。
但是……还是有点自说自话吧,这样子就像是把兰强硬地禁锢起来一样。
“得不得知真相是她的权利,暝天。但至少现在,欧阳皈一定还会利用她当做把柄。”
“……好吧,谢谢你的安慰,虽然这个我一点都喜欢不起来。”诺暝天往后靠去,闭上眼睛,昏黄的金色灯光隔着眼睑一闪一闪,就如飘过的片片黄叶般。
然后,是夕阳下昏暗的教室。
然后,是荒野中一处鲜为人知的牢狱。
奇怪了……我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来了,这是……走马灯吗?诺暝天抿了抿嘴唇。他知道四下无人,但是,是啊,和以前每一个与月亮相伴的夜晚不同,他应该要——
不行……只要闭上眼睛,他就无法不让自己去回忆,去想起那他所钟情过的、却因他而死的人。
忍,还有白澄空……他所产生过憧憬的她们,无一例外已经离他而远去了……约定与背叛,痛得一次比一次真切。
……我不想一个人。
“……暝天,你哭了。”
“——!啊……不是,”诺暝天猛地回过神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怪了,他甚至都还没有发觉,回过神来鼻子已是一阵酸楚。
“对不起,无锋,我又让你看到失态的样子了……”
“……没关系的,暝天,就算你身为魔魂,你首先也是一个人,所以——”
“不,已经可以了。无锋。我已经……没事了。”
诺暝天深吸一口气,突然列车的一个急刹让他差点没坐稳。异常事态——诺暝天立马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将无锋握在手里。
“……没有恶鬼的气息,暝天。”
“按理说,影子士兵也应该已经被全部清除了。”
他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座位后,准备听着周围的动静随机应变——然后便是蒸汽喷涌伴随齿轮运转的声音,这节车厢的门似乎被打开了。然后,走廊尽头连接另一节车厢的滑动门也被拉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喂——诺暝天·多拉贡?诺暝天·多拉贡在吗!?”
一个尖细得像是夹着嗓子发出来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光,诺暝天看到那是一名身着西装的地精,看来应该是乘务员没错了。
“是,我在这里——”于是他探出了头,将无锋收在身后,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可事实证明他确实过于紧张了。只见乘务员摆了摆手:“喂,喂!前面列车去不了啦!我们得返程啦!”
“诶……?!”诺暝天走了出来,跟着乘务员走出车厢,顺着他的示意发现了前方的一个若隐若现的屏障。诺暝天反应过来,欧阳皈先前在禅海周围布下了巨大的结界,那么这里应该已经是禅海的边界了。
可是……这要怎么才进得去啊?
“嘿哟……童关的大长老尽喜欢给人安排一些离谱的任务!这下好了,要在隧道中途转向——我不是已经告诉他们33区那边现在有情况无法通行吗!真是的,比石头还要死脑筋……”“呃……不好意思,真的麻烦你们了。”诺暝天不好意思地朝嘴里不停碎碎念的地精乘务员赔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望向那个结界。
“那个……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过去吗?我有要紧事得去里面……”
“喂,喂,我说,那里面听说危险得很啊,你一个人去的话保不好丢掉小命——对了,话说怎么就你一个人乘车啊?那老家伙真就敢让我一趟只搭一个人呗——不对,话说你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吗?”乘务员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诺暝天的全身。
“啊——那个,不是的,只不过不是搭列车来的而已……”诺暝天沉默了一下。
“但是……这次我一个人去。”
“嗯……这样啊,那么祝你好运吧,总之我得先回去调试列车了——”它说着,走过诺暝天的身边,突然重心不稳,朝诺暝天摔了过去。后者急忙想扶住它,却没料到那小小的身体却蕴含了超乎想像的重量,一下子将他压倒在地。“唔呃——”诺暝天发力将乘务员从自己身上挪开,突然发现那层屏障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诶?这——”
“唔呃,痛痛痛……”乘务员揉着脑袋站起身来,转过身去似是发现屏障已经消失了。
“哦~这么一来又可以通行了,不过列车可能还没启动起来就又得倒向……总之接下来就麻烦你自己去吧,我得去调试列车了!一路顺风——”“诶?!等一下——”诺暝天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乘务员已经自说自话地回到了列车上,随着蒸汽喷涌与齿轮传动的声音,列车的门再度关闭了。
“啊……”
其实本来,他还想再多说几句话先的,因为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和这个地精应该很处得来——
算了,也许是我也变得有点不正常了吧,哈哈……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黝黑隧道的深处走去,这一次,再也没有停下。
而列车上,地精乘务员靠在窗户旁,一直目送着诺暝天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然后他把手从面颊划过——褪去了易容咒的效果,露出邱魁的面容。
这一行,他走过了太多的地方,最后见到了他曾经的老师——锻魂师中的大预言者。
然后,预言的内容是,禅海将会得救。
以及……诺暝天·多拉贡的死亡。
所以,这是一场一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战斗,一场……甚至没有权力为自己的生命而战的战斗。但是,身为“魔术师”的他却只能选择隐瞒。
因为预言若被打乱,结果就会发生变化。
老师……她从未算错过,但是——
邱魁的身躯在车厢内无力地瘫倒,他掩着脸,将自己一个人留在冰冷的灯光里。
“原谅我,小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