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燕水眉。
燕玉情站在船头挥手,浑身被即将散却的霞光铺满,红裙如彩锦般浮动。
她美目流转,顾盼生辉,望着不着边际的燕水,眼底忽然便生出万种光彩,把将沉未沉的夕阳都衬得更绚烂几分。
远处一道身影在水面上不断弹动,眨眼便在水中横跨数十丈,再一回神已落在身前。
江燃悬停在水面之上,些许气劲激起微微水浪。
他看向一袭红裙犹不配,满身夕照作新装的燕玉情,眼底落寞稍稍淡了三分,嘴角轻扬。
“燕玉情,好久不见。”
燕玉情白皙脸上因激动刚浮现红润之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愣在原地。
恰好夕阳移位,一道霞光垂落在江燃身前,霞光中一条晶莹剔透的鱼儿奋力跃起,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
霞光穿过鱼儿身体,散成七彩斑斓之色,美轮美奂,一如上等琉璃。
江燃下意识伸手将灵鱼重新捉住,旋即瞳孔微缩,蓦地抬眼看向立在金霞中的燕玉情。
来燕山前听闻的那句话不由在脑海中浮现,她撑一把纸伞,穿一袭红裙,在漫天金霞中等琉璃的踪迹。
燕水有鱼名琉璃,燕家有女神仙妃。
第三尾灵鱼,竟应在此处?
“江先生,这是?”燕玉情唇齿含香,仿若痴了一样扬起玉手,试图去触碰那五彩缤纷的琉璃。
“这不正是流传甚广的燕水传说么……”江燃话语声幽幽散在江风里,人也轻飘飘落在船头。
“你曾经寻觅已久的琉璃鱼。”他抬手悬在半空,让凑到近前的红裙女看的更清楚一些。
燕玉情本来还因为这人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而惊奇,此刻看到一尾游鱼真个如琉璃一样在他掌中游动,不由得痴了。
当年为燕传的顽疾,揣着一线希望将燕水来来回回翻遍,也没能寻到的琉璃鱼,现在却近在咫尺,伸手便能触及。
她反而长吸一口气挪开目光,颇为狡黠的一笑,“琉璃虽为瑰宝,在我看来不及江先生万一。”
横生的妩媚在这一颦一笑间展现的淋漓尽致,江燃仔细看她一眼,嘴角轻扬,“这世上怕是没几人能得你这神仙妃亲口夸赞,眼光不错,我也自觉如此。”
“说吧,费这么大劲寻我到底何事?”
燕玉情悄悄翻了个柔情万种的白眼,心中暗觉这厮脸皮越来越厚的同时,也不禁为他的变化深深好奇。
他身上那股子疏离于每个人,乃至整个世界的淡漠,出现了一点点的违和,莫名沾染上了几分凡尘俗世的气息。
她不清楚这样的变化起源于何处,却觉得现在的江燃显得更加真实,有别于往昔崖上雪的孤绝清高。
“你还记得罗家兄妹吗?”
燕玉情神色凝重,也没避开身后目瞪口呆,有些手足无措的两人,开门见山道。
“罗宏身死,他师父派人在查。”
看到江燃不置可否,也并不讶然的表情,她方才继续往下说。
“你离开的这八天时间,他们已经把目光锁定在燕家身上。”
燕玉情把玩着纸伞,眼底噙着几分冷笑,“也不知我何时有资格能代表燕家了。”
她很清楚这些话都只是托词,毕竟罗宏的死就算查到她头上,照常理来说都会跟燕家沟通一二。
道歉也好,赔偿也罢,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堂堂一个宗师手底下徒孙不知凡几,死一个罗宏压根不值当小题大做。
对方现在的姿态,明摆着在试探燕家的反应。
其心如何,不言而喻。
“爷爷昨天打了几通电话,听他说那些人态度都很暧昧,维持着两不相帮的态势。”
“李素同下帖让我去见他,自证清白。”
燕玉情言及此处,眉梢眼角轻轻发颤,“昨晚父亲跟爷爷大闹了一场,被罚跪三日。”
“爷爷还在跟李素同周旋,但我害怕……会不得已去见他一面。”
清白唯不能自证,何况罗宏之死若说和她毫无关联倒也未必,去见李素同就等于燕家在示弱。
她不知道燕卫国最终的决定会是什么,为了燕家或是大伯,万一选择妥协的话,她又该如何自处?
江燃眉头微蹙,抛出个燕玉情决然没有想到的问题。
“吴小童怎么样了?”
红裙裙摆都为之一滞,旋即燕玉情颇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父亲安排了专门的医疗团队帮他,目前状况还算稳定。”
“带我去见他,说了要帮他戒掉心瘾,总不好食言而肥。”
江燃轻轻颔首,似乎根本没将她先前说的事放在心上。
燕玉情无声看着他转过身去眺望江水的背影,红唇开合数次,到底化作一声千回百转的“嗯”。
“还有,让你爷爷给那谁?孤雁刀李素同是吧,打个电话通知他明天这个时辰之前来燕山见我。”
“若是不来,后果自负。”
风乍起,把燕玉情的眉眼吹展开来。
她心中的慌乱和无措,便在江燃一言落下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船头调转,迎着将临的夜色往燕山市方向行去,可她眼底心底,早就装着满满的霞光,沉甸甸的,璀璨而夺目。
……
燕府。
燕卫国杵在窗前,点了根特供的香烟,脸上困倦难掩,似苍老了好几岁。
身后霍英慢悠悠的吹着小茶炉中炭火,看着黑漆漆的木炭被火星一点点吞没。
及至燕卫国两指间的香烟挂着大半烟灰燃尽,巴掌大的茶壶才嘟嘟冒着热气撞着壶盖,缝隙里溢出的水气带着茶香钻入煮茶人的鼻腔。
霍英伸出手去揭壶盖,被烫的嘶一声,“烫死老子了,想喝杯茶都不容易。”
他嘟嘟囔囔抓过桌上帕子,“早点拿东西垫一下,也不至于被烫到。”
“茶可以不喝,手可不能伤着,要真被烫出一堆血泡,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搁。”
小小的茶壶口一抹水线射入杯中的细微声响,随着不绝于耳的话音一同响起。
“教旁人看见,怕是得笑我白活这么大岁数,煮茶都能烫着手。”
燕卫国抖落手中烟灰,看了眼熄灭的烟蒂随手丢在脚下,情绪复杂的叹了一声。
“你少叨叨两句会死么?老子烦得很。”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李素同跟燕家无仇无怨,死个弟子还真能不依不饶?”
他恨恨的端起煮茶的冷水吨吨灌了几口,毫无形象的用袖子一抹。
“关键这孤雁刀不知得了什么好处,非得把脏水往燕家身上泼,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辙。”
“所以你真打算让情丫头去自证清白,把真相告诉利李大宗师?”霍英脸色不善的盯着他,大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态势。
“我……哎……”燕卫国张了张嘴,只说个我字,便闷着头不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