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逸伦自问不是个胆大的人。
他在学校里,在南都市,凭借着父母提供的优越条件。
在面对绝大多数同龄人时,相对而言都多了几分底气。
他敢在一群不良少年中拿大,是清楚自身的金钱攻势和人脉关系,足以维持住自身的地位。
而当事情有脱离掌控的趋势时,他不介意顷刻间化身为小透明,压根不会做什么出头鸟。
譬如初遇江燃的时候,在摸到一把真枪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认怂。
因为他深知金钱也好,背景也罢,在碰到胆敢揣着一把枪招摇过市的狠人时,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即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话说回螺银山中,在发现谭子珊失踪,到反应过来村民的不对劲时,他内心尚有几分底气。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赤裸裸的真相揭露在眼前时,马逸伦着实有些崩溃。
他很清楚一点,这群山民既然敢对他们六个人动手,那定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先前得知沈青筠遭遇不测的时候,他的确有种万念俱灰的心态。
问题是旁人也罢,沈家也好,把螺银山翻个底朝天都是后话。
他既然没第一时间跟着摔下山去,就没办法真个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诚如陆小云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人还活着就必定会权衡利弊,受三观和心念的影响行事。
他鼓起勇气打算帮严文轩是一瞬间的事,被苟癫子几棒打在谭子珊身上吓破了胆,也是一瞬间的事。
直至陆小云被逼得退路全无,马逸伦终归是颤抖着开了口。
不管声音听上去多么薄弱,言语又是怎样的全无底气。
可他终归是嘴唇开合着讲出了这句话。
“不准动她。”
马逸伦不是站在光里的英雄。
甚至连他说出这句话时发颤的身体和决绝的神情,都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陆小云却分明听得入了神,怔怔的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能和马逸伦同频共振,表明她们的三观至少重合了大部分。
她做不到谭子珊的决绝,马逸伦也拿不出和严文轩一样拼死一搏的勇气。
这就是她们的共同之处,也是她们自身和旁人共知的定理。
马逸伦此刻的行为,便等同于在事不关己的情形下,主动把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既违背常理,又不合乎他做事的逻辑。
“你个王八犊子。”
苟癫子听见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开口,总有种老鼠打了猫一巴掌的气急败坏。
他刚才没将马逸伦打到动弹不得,实际上就是存着当面欺负陆小云,看着其敢怒不敢言的刺激感。
对方这一嗓子,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也从侧面表明他看走了眼。
这让原本就有些疯劲的苟癫子更加怒不可遏,将半天没垮下去的裤子又提了上去,抄起棍子就往马逸伦所在的方向走。
喊出一声的马逸伦见状,条件反射的一个激灵。
严文轩头破血流的样子不断在脑海中闪烁,顿时两股战战身体发软。
“逸伦快跑!”
陆小云忍着双膝疼痛,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咬着牙扑向背朝自己的苟癫子。
马逸伦被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心神,下意识便听从了她言语中的指示。
他掉头便往入口处跑,压根没想着和苟癫子硬碰硬。
人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听见一声暴躁的大吼:“个驴日的贱人!老子抡死你!”
嘭嘭嘭——
一连几声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响,明显听得出对方是打出了真怒。
马逸伦跑出地下室之际,侧目回望了一眼,便揪心的不敢再看。
陆小云半跪在地上,头发根部紧绷着提起脑袋。
苟癫子左手揪着她头发,右手抡圆了棍子,朝着她肩膀和背部死命的招呼。
片刻之后陆小云身上的衣衫颜色就开始变深,殷红的血迹也顺着嘴角流淌而下。
她看着从昏暗地下室中跑进光里的马逸伦,竟觉得身上伤势竟也没想象中那么痛。
尽管清楚从地下室跑出去,也不能获得自由,可她心头仍在祈祷对方能安然无恙的逃离这里。
原来,我也没这么胆小。
陆小云咧着满是鲜血的嘴角,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需要的并非马逸伦实质性的拼却性命,只需要一改常态的些许勇敢。
便能激发她无尽的勇气。
马逸伦跌跌撞撞的出了地下室,眼泪又不争气的乱流,“小云……”
他此刻无比愤恨自己的软弱和无力,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被吓得抱头乱窜。
脑海中的念头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地下室中便有人追了出来。
苟癫子站直了其实还差着马逸伦半个头的身高,可他提着根带血的棍子,竟有种居高临下的猖狂。
他斜眼看着不断倒退的马逸伦,抬起手中棍子指了过去,“跑啊,继续给老子跑啊!”
他说话时不停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白都被红血丝布满,让人莫名心生惧意。
眼见着对方拿着棍子不断逼近,马逸伦退无可退之时,咬着牙看了看周围,顺着唯一的通道便往外跑。
他觉得无论如何,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马逸伦掉头就跑的动作,也是让苟癫子有些怔然,回过神来也是立即追了上去。
地下室不知道是在哪一间偏房里,总之这间房仅有一条往外的通道。
马逸伦一边跑一边心头叫苦不迭,他身体素质真没办法跟苟癫子这种山民相比。
只跑了一小段距离,就觉得肺部有股火辣辣的灼烧感。
越向外,耳中能听到的嘈杂人声就越多,大概都是在争论什么抓阄,选陆小云还是谭子珊的话语。
马逸伦听得脸色铁青,与此同时也看到了真正的出口,争吵声便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说来不过三两间房屋的距离,他被苟癫子撵的三步并作两步。
几秒钟就一把掀开身前半掩的房门,猛地一头撞了出去。
苟癫子紧随其后,一肘将薄薄的木板门捣的稀巴烂,刚要说话,感受到堂屋里凝重的气氛,满心的怒火不由一滞。
马逸伦无助的看着满屋的山民,不禁面如死灰。
不过转瞬他就疑惑起这些人的交谈声,为何会在几秒前戛然而止。
原以为是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动静,可在察觉到屋中十来个人都未曾回头时,才明白不是因为他逃跑的缘故。
马逸伦下意识往最外围,也即是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房门恰值此际大开,风卷着雨灌入屋中。
下一瞬,他瞳孔巨震,张大嘴傻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