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章五十六年来,第一次听人当面骂自己在狗叫些什么。
他原以为以他的家世和地位,不会对旁人的谩骂过多关注。
因为他本就是上位者,理应对普通人多一些宽容。
可当江燃用一种饱含轻蔑,却又淡漠到极点的眼神望着他,说出这句话时,
林怀章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自身的涵养和雅量。
他沉默良久,到底放弃了争论,甚至于斥责江燃的想法,
转而微眯着眼,状若寻常的发出一声轻笑,呵。
谢恒心头一跳,一时间竟不知目光该落在何处,只能佯装什么也没听见,
低垂着头看向地面,连丝毫动静都没有发出。
作为林怀章提拔起来的下属,两家亦是世交,他对其人的了解极为深厚。
准确来说,对方本身相较于朱老这样的人,品性和心机皆胜过一筹不止。
同样被轻易激怒的可能性也很低,可一旦动怒,就必然要宣泄个干干净净。
现在这种情形,看似林怀章半句话都没说,却将全部怒火都压抑在了心底。
一经爆发,绝对是山呼海啸不可抵御。
换而言之,江燃这一句话固然骂的痛快,也亲自葬送了唯一的生路。
蒋守成和朱老要致其于死地不说,唯一能出面调解的林怀章,
也被江燃自行送到了对立面去,简直堪称四面树敌的典范。
谢恒甚至想问一句,人怎么可以蠢成这个样子?
江燃此举,搞得他就算想看在谢天的颜面上,拉对方一把,都成了不可为之事。
毕竟帮一个前一秒刚打了领导耳光的人说话,不就等于附和对方的话么,还想不想混了。
林怀章的轻笑声令所有人听得真切。
朱永海脸上的难堪都因此舒展了不少,甚至莫名多了几分畅快。
暗道姓林的这厮向来装模作样,而今总算是吃了个大瘪。
江燃懒得理会林怀章这种自持身份,莫名其妙就想当和事佬的行为。
转而继续用一种并无太多压迫力,却偏偏令人坐卧不安的眼神看向朱永海。
“十息之内,告诉本尊你的选择。”
本尊。
这是屋中所有人再度听到这个自称,可除了谢天嘴角压不住的笑了笑外。
没有任何人去关注这个称呼的问题,便连朱永海,也觉得不过是少年人的恶趣味罢了。
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称谓,而在江燃给出的时间限度。
十息。
随着话音落罢,屋中绝大多数人屏气到憋不住的地步又呼出,是一息。
朱永海才在心中幸灾乐祸和嘲讽林怀章的遭遇,转而就听见江燃如此不讲道理的言语。
眼角抽搐几下又绷紧脸庞。
饶是他心中纠结万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
不知是否紧张的缘故,十息过去一半后,朱永海只觉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燃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嘴中轻轻吐出个数字。
“三息。”
朱永海额头冷汗涔涔,不知从何处生起的直觉,时刻不停的提醒着他。
咫尺之遥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气息。
危险且致命。
“二息。”江燃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极度纠结,语气更是连分毫波动也无。
朱永海已不再年轻气盛。
当察觉到江燃态度的强硬和自信后,便更不敢选择去赌。
他老眼中掠过一抹难堪和闪躲。
就在朱永海下定决心时,江燃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息。”
“我跟你赌!”
也恰在此刻,一个咬牙切齿的愤恨声响起。
朱永海浑身一僵,顿时回过神来,直起了已经准备微弯的身体。
他不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感激无以复加。
暗道小蒋一片赤子之心,自己居然还怀疑他,简直惭愧不已。
他压根不承认自己胆小惜命,只觉得江燃逼迫太过,他是不得已而选择低头。
然而蒋守成主动揽下此事,不就等同于挽留住了他的颜面?
朱永海不心怀感激都不大可能。
江燃计数的话语声被打断,倒也不以为意,反而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仿佛蒋守成的举动,并没有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眼中微光流转,隐约感受到蒋守成身上牵动的天地灵机,不仅和朱永海有所勾连,
也和林怀章有些许联系,甚至于和谢恒都有关联。
他实际上也在思索,天地灵机瞩目这些人,大概率和他们本身无关,而是和所处的位置相关。
朱永海勾动的天地灵机,虽然较谢恒和蒋守成更多,范围也更大,
可却多了几分虚浮之意,也变相印证对方此刻所能仰仗的力量,更多是在借势。
谢恒与蒋守成两人实则相差无几,可从势上来说,蒋守成暗中占据了上风。
反而是谢恒,虽处于南都一号的位置上,但不知为何,凭其自身和依附林怀章的势,
竟然落在下风。
天地灵机这东西又并非气运之说,纯粹是一种虚无缥缈的非无非有态。
即使是江燃,想要进行观测,也得处于一种接近或者干脆接触的状态下才行。
譬如他此刻,就不能隔着南都市,去观测燕传、燕卫国父子受天地灵机的关注度。
同样的,在蒋守成愤而出声后,江燃赫然发现,他对其身上萦绕的天地灵机,感受的更为清晰了些。
明显能察觉到,对方所蕴之势,并非全赖朱永海一人而成型。
想来也是,朱永海不过曾经身居要职,而今尚需借力,又怎能提供给他远超林怀章的帮助。
令江燃颇为感兴趣的一点在于,蒋守成朝着他说出“我跟你赌”这句话后,
对方牵扯的天地灵机,便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
准确一些来描述,就是如同在展露灵韵,等待着他的回应,再出现后续变化一样。
江燃对于蒋守成这人的兴趣并不太多,可他对天地灵机的兴趣却很是浓郁。
故而在察觉到对方试图替朱永海解围时,他莫名露出了一抹颇有兴致的笑容。
直至看的蒋守成情绪逐渐有些躁动,方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稍显兴趣的问了一句,“流金岁月的四指谭,还有我在燕山遇见的那个朱同。”
“都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