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没过多久申容就回来了,日头落下的那会,不通风的甬道里最热,她又是一路步行回来的,这时一边往正殿里头走,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好凉快啊。”话经出口,就瞧见了守在边上的尽善。只是不见他主人,遂又问了一句“殿下呢?”
“回储妃,殿下刚躺下。”
“躺下?”申容脱了外袍往后室过去,果然就见刘郢在帐子里头睡着了。
天还没黑呢,就睡得这样沉,下午是抓鬼去了?
尽善好似看得懂她心里的疑问,跟在后头低声解释,“殿下才从小南山赶回来,下午在那和几个世子踢了几场蹴鞠,这天又热,坐着就犯困了。”
“去了小南山啊。”申容瞧了一眼就转回了身,往前堂坐下了,也不想多打扰到后面的那位主子。
说话间,已是上来了好几个宫女,元秀跪坐在边上服侍储妃擦拭了胳膊、手,茵梅就篦起了有些散发的发髻,余下几个奉着凉水和冰窖里冻过的瓜果上来,留一个在边上打扇子,以供储妃快速散了热。
尽善在一旁看了一会,也不足为奇,毕竟兰房殿到北宫一路有些距离,这天都能顶着日头勤快往兰房殿跑,已经是难得,要换做后宫里头其他的女主子,动静只怕更大。
她算是很不娇气的了。
“怎么不在那住一晚?来回跑多累。”申容总算是从闷热里缓过气来。
尽善便又躬身答,“殿下说那园子住着热,”
所以说还是贪玩,知道那处热,还是忍不住要跑过去,玩得累了又不惜再赶回来。申容眯了眯眼,脑子里许多思绪汇聚到一块,看似随意地问起,“小南山园子是个什么样子呀?”
“那儿——”尽善才发了个字音。后室帐子里的声音就传了来,“想去啊?”
感情是没睡呢?
刘郢醒来了,申容自然是不能坐着了,就立即起身走回了后室,一抬手给身后其他宫奴示意退下。
尽善也颇懂意思,其余几个候着的的小黄门都被屏退。
一时间,殿内就同往常一般,太子夫妇若要单独相处,外头只留了几个大宫奴。
“您被我吵醒了?”
“睡得也不深。”
申容脸上带着笑意,撩开帐子往里进去,手里还拿了方才宫女打着的便面扇,也不说话,就坐他边上给他轻摇起了扇子。
这一副讨好的样子,已是明明白白回答了太子刚才的问话。
长得娇艳就是这么一个好,她一笑,他只看了一眼便跟着笑。而人一笑,心情自然就好,刘郢这回没想着逗她,抓着她只躺到了自己身边,“等下月再凉快一些,我们就去小住几日,那儿草场大,边上不是野林子,不比桓林山,总有野兽窜出来。”
“那要不要和父皇说?”
兴许是今日和郑皇后、许林君二人说话时心里积压了太多事,此刻到了刘郢面前,她愈加不想考虑到那些沉重的东西,只想快快乐乐的,若是能随他出去野一野,那当然更好。
这个夏尾,在宫里头实在是太闷了。
“父皇自己都忙着到处玩呢,我要出去,顶多也就是和毕貹说一声吧。”
她听着刘郢这话忍不住一笑。这该是有多放松了?才能当着储妃的面都开始吐槽起他老子来了?也不怕成帝一个头痛发作,又关他的禁闭。
“笑什么?”刘郢翻了个身,又将她搂住了。
她抬着头,嗅到了太子爷怀里的点点汗味,虽然不大好闻,可这会心里倒是真随着他放松起来。
“想能出去玩,开心啊。”
刘郢不以为意,虽还是笑,却嗤了她一声。
这方面他是真体会不到申容的感受。只觉得女儿家整日在宫里闲着,四处聊聊天,闲下来湖边花园走走,赏赏花、听听曲、看看戏,怎么还这么惦记着出去野啊?又不是男儿郎要锻炼身子骨。
不过这话题既已定下,就自然而然地收住了。相拥着到底还是有些热,二人就平躺着安静休息了一会,刘郢又幽幽地问起了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的问题。
“从母后房中出来,又和许林君到广华殿去走了会。”申容闭着眼回答,太子还不见睡着,她倒是真生出了困意。
一听“许林君”三字,刘郢眸色微闪,睫毛垂下,眼底是一层清晰可见的冰霜。
可惜身旁的人并没有看到,回答完安静了许久,她便继续方才和谐愉悦的氛围,连呼吸都是缓慢深长的。
“聊了什么?”在这安静之中,太子爷冷不丁地一问。
身旁的人立即就睁开了双眼。
好似从塌上猛然翻滚下来,直直落入冰窖里,激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如何连这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许林君是刘子昭未来的王后。刘郢和刘子昭即便表面关系正常,但私底下却还是暗暗较劲的。她如何能将自己和许林君的事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即便和许林君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与压迫感却如何都止不住。
就如同上一世听说了申安国站二皇子一党的传言,随之而来的便是刘郢对她无尽的冷漠与疏远,直到最后那一杯毒酒赐下。
那一杯毒酒……
她猛得一怔,深吸了一口气,在慌错之中逼着自己把脸埋在了他身侧,故作亲昵。
“毕竟也是我选出来的人嘛。”她咬了咬下唇,语气方才平静下来,斟字酌句地说:“我俩年纪又差不多,就聊了些女儿家的话题。无非是她憧憬婚后的日子,想要做好一个妻子,便同我请教请教罢了。”
刘郢似乎真的被逗乐了,他的语气都还好,一直就保持着那么个慵懒的调子。“那你怎么回答的?”
若是申容不了解他,只怕这会真的会随着他的语气又放松下来。可偏偏她太了解他——上一世就算是完全不信任她了、完全厌恶她了,在帝后面前他也依旧能冲着她笑,和她一道回帝后的话,好似这天下最温柔的人。到了这一世,又能不动声色地杀了赵金。
彻头彻尾的笑面虎,焉能不叫人害怕?
“我自然是说,要打理好后院,保持妻妾和睦,不让郎君生忧了。”
说完,得来的又是刘郢的一阵大笑。正因为她太了解他了,所以也清楚怎么能让他高兴。
听懂这第二道笑的背后是不再审问,她才缓缓抬起了头,用一点视线去打量他。
笑声徐徐停下,她无非要嗔恼地念他几句“不许笑了”,“难道我不是这样吗?”,“再笑不理你了”之类的话。
再一番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帐中才渐渐回归到平静。
那从外头带来的热气也在无形之中消散,冰爽的凉意随着廊下时不时传来的轻风,吹拂到人身上,更加惬意。
不过申容的睡意是被彻底赶跑了,就算倒在刘郢的怀里,也不觉得怎么舒适。再过了大约半刻钟,又听他感慨似的来了句,“但要注意分寸。毕竟是二哥的人。”
“好。”她轻声回答,掩盖住了声音里的颤抖。
只有这句话出来,那些压迫感才能随之真正散去。她忽地一阵疲惫,应完话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
白日的觉是睡不了多久的,就算刘郢不动她,外头两个尽心尽职的大宫女也会要叫人。这会睡到天黑,半夜要是醒来,又会熬到天亮,这作息就完全乱了。
傍晚时分,田婉儿过来说话。
大约是不知道太子爷在此处,入殿还有些惊讶。
倒也不是装的,刘郢往前来金阳殿,基本都是天黑了才过来,一般只晚不早。而田婉儿有时候也确实是夕食后来正殿坐一坐,一说得高兴了,还要拉着她一道到北宫外的甬道散散步,消消食。
“妾不知道殿下也在。”她表现得有些尴尬,行了个礼,多少会拘谨。
“嗯。”刘郢比申容早起来,正由尽善和两个小宫女招呼着换上常服,大概晚上还要往甲观或是天禄阁过去。
帐中的申容揉了揉双眼,不说睡得有多充足,总之周身的疲乏是退去了的。她就披着个禅衣下了榻,上前垫着脚服侍太子配冠,一边打趣,“要不看天色,还以为是早上呢。”
“我倒是真可以当早起了。”刘郢捏了捏她的下巴,“任许从下头引荐上来几个能人,过会就能入宫了。要是真有些本事,聊得久了,这夜我就不过来了。”
她挪开自己的脸,即便不知道里头的文章,也颇有默契的应和,“嗯,您也多注意着身子,别太晚了。还是要早些休息。”
刘郢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
含丙殿一应人等也没急着先走,太子就算没夕食的习惯,但下午经历几场蹴鞠,晚上大约又是要熬夜,怎么也要填填肚子的,只是不像中午那顿那样丰盛罢了。尽善就差了人凑合着上了几碟子清淡的小菜,和几块米糕。申容正好也没吃,这大宫奴还很贴心地问过了茵梅和元秀,按着她平时的口味,上了一碟子肥牛肉,一碟子鱼脍,几小碟酱料、酸汁。
两份食盘奉上来,太子还在里头由人服侍穿上蔽膝。申容已是简单的穿戴梳整好,就先出来了。还未就坐,又瞟见了仍在前堂跪坐着的田良娣。
她倒是也真守得住。刘郢回她话的那会,申容还以为她是早退下了呢。
“储妃安。”见储妃出来,田婉儿再度伏身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
“你用过饭没?”申容总不能赶她走,尤其身后还就是太子爷。
就算夫妇俩现在都不喜欢她,但她只能由着刘郢自己不喜欢。储妃在面子上却还是要端得大度得体。
“用过了来的。”
得了回话,申容点了点头,顺势往席上一坐,又问:“吃饱了没有?”
她的行为举止很是自然,似乎是习以为常了,也不说等着太子爷先落座的。
田婉儿还不曾见识过太子和太子妃二人单独的相处模式,暗暗惊诧地先望了一眼边上的尽善,见他都没有旁的神情,心头一沉,才回话,“回储妃,妾吃饱了。”
要是这么回答,待会她又是以一个什么身份随在太子和太子妃边上呢。夫妇二人都在用膳,说她是和宫奴们守在一边等伺候的吧,偏屋子里又会给她留个位置坐下。说她也是个主人吧,偏她又得安静瞧着人家吃喝。
倒真是装卑微装到骨子里去了。申容虽然常常在心里念叨着妻主妾奴,但田婉儿的家室毕竟不低,这宫里头也没人真把她当个妾奴。刘郢没这意思,申容在刘郢面前也从没表现出过这意思,只一个郑皇后之前倒是有一点,不过婚后也没提过了。
田家女完全不必如此,要是死赖着不想走,想在刘郢面前多露露脸,那直接可以回答不曾吃过。
三个人一同用膳,那画面好歹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