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迪亚冲进屋里，只看到云淡风轻的老狐狸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大人腿上的伤没有完全好，还是小心一些为是。”
她将被我碰倒的椅子扶好，轻施一礼，缓缓退了出去。丹格尔指了指我的茶杯。
“再不喝可就凉了。这差不多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我算着日子，你当时应该正在哈芬加尔领。图留斯将军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居然没听说？”
据丹格尔介绍，图留斯和斯卡德周旋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风暴斗篷是在第四纪元201年春天举事，图留斯在两个月后到达独孤城，他随即开始对苍原领展开试探性的进攻。就在乌弗瑞克调兵遣将，准备与帝国军团一决雌雄之际，佛克瑞斯的领主丹格尔突然宣布因身体原因退位，由侄子西德盖尔接任领主。当然，这是由于图留斯派出的督军斯库纳与西德盖尔合谋逼宫，兵不血刃便拿下了这个南方领地。
突发的变故完全打乱了乌弗瑞克的部署。佛克瑞斯领就在裂谷领的西侧，风暴斗篷阵营的粮食和木材主要靠南方的这两个领地供应，北方三个领则相对贫瘠。失去佛克瑞斯领之后，裂谷领便不容有失，乌弗瑞克只好收缩兵力，并派出维吉纳·灰鬃的儿子总督南方军务，监视帝国军队的动向。而此时的图留斯却又加大了对苍原领的进攻力度，迫使斯卡德征召更多士兵与之对抗。
丹格尔认为，图留斯的反复拉扯很可能迷惑了乌弗瑞克，让他误以为帝国军团已经将主攻方向重新放到了北方。为了夺回主动权，乌弗瑞克决定让苍原领独自对抗军团，他则率领少量精锐穿越霍斯加小径，奇袭佛克瑞斯领。此时正是第四纪元201年末种月，图留斯预判了风暴斗篷的行动，在黑水岔口十字路设伏，一举擒获乌弗瑞克。若不是巨龙奥杜因突然出现，图留斯的平叛任务便大功告成了。我也正是在此时穿越，夺舍了洛克尔。
乌弗瑞克和图留斯都在奥杜因的袭击下损失惨重，这也给了我们出手搅局的机会。随着塔洛斯联盟的成立，内战的局势彻底偏离了游戏里两大阵营对抗的剧情。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改变斯卡德面对的困境。帝国军团在北方的攻势并未减弱，而随着安佳磨坊一带出现巨龙，风盔城对苍原领的支援力度变得更弱了。
“两个月前，我在晨星城面见斯卡德领主时，他似乎对战局很有信心，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
丹格尔举了一下茶杯，这才发现已经空了，我赶紧为他斟满。老狐狸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个图留斯将军狡猾得很哪。他在边境上一点点地增加兵力，装出难以为继的样子。斯卡德领主呢，就以为自己只要再加把劲，便能一举击溃对面的敌人，于是拼着掏空领地的壮丁，也要毕其功于一役。谁能料想，图留斯将军竟然趁着晨星城防守空虚，亲自率军从海路进攻。再加上城里的奸细里应外合，直接将斯卡德领主擒住。现在晨星城的话事人已经是一个叫做布里娜·莫里利斯的军团老兵了。”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我在哈芬加尔领遇到的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海尔吉被美瑞蒂亚召唤到半空，曾经看到海里有很多大船。我当时并未注意这个细节，现在想来，这便是图留斯用来偷袭晨星城的运兵船了。而在独孤城之时，瑞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请图留斯出来见面，也是因为此时的将军大人已经带兵出海。至于晨星城里的奸细，十有八九是那个布里娜·莫里利斯。斯卡德此前就怀疑她吃里扒外，还监控过她的信件，这家伙好一阵鸣冤叫屈。我本来也觉得斯卡德做得太过分了，现在看来，不仅不过分，反而做得非常不足，到底还是被她钻了空子。
“图留斯将军到底在天际安插了多少奸细？我怎么觉得到处都是他的人。”
丹格尔笑着摆了摆手。
“这些手段终归不是正途，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自然可以让他无机可乘。”
老狐狸的话我可不敢苟同，你自己都被坑过两次了，还好意思说什么“让他无机可乘”？
“盟友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似乎并不着急。”
“别的领主倒霉，我有什么好急的？何况帝国军团只是占领了晨星城而已，丹斯塔德堡垒以南的领地还在斯卡德领主的控制之下。苍原领你也去过好几次了，应该知道，农场和伐木场都在南边。”
“可是我们丢了铁矿。”
“不是我们，是巴尔古夫领主。据我所知，晨星城的铁矿主要是卖给雪漫城的。不过没关系，等溅血王座那边的铁矿产量上来了，咱们给补上就是了。哦，对了。图留斯将军提出用斯卡德领主交换他的侄子卢基乌斯和另外两个军官，我同意了。”
好家伙，都这时候了，老狐狸居然还在打着小算盘。
其实如果按照游戏的剧情，内战的进程一直是由玩家推动的，龙裔选择加入哪个阵营，哪一方便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但异世界的情况显然不同，图留斯的行动非常积极，在北、中、南三个方向全都重拳出击，除了南边的卢基乌斯军团被我们打败，其他两条战线都高奏凯歌。不过这本也在意料之中，我很早就分析过，帝国一方占据着很大的优势，如果图留斯不选择主动出击，那才是真正的庸才。
丹格尔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喝茶。
“我的孩子，我刚才说了这么多，现在想听一听你的意见。你觉得图留斯将军接下来会做什么？”
时局纷扰，让我的脑子变得很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图留斯这一步棋非常狠辣，同时打击了塔洛斯联盟和风暴斗篷两个敌对阵营。
老狐狸见我不说话，便起身到门外去了。不多时，他手里抓着一把石子回到桌边，又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天际的地图。这地图我曾经见过，当初为了确定进入哈芬加尔领的路线，我还曾经誊抄过一幅。丹格尔不慌不忙地在独孤城、马卡斯城、莫萨尔城、晨星城、蛇崖岭和洛里斯泰德镇这六个地方摆上石子，标识出帝国阵营的控制范围。
我将第七颗石子反扣在手中，手指轻轻沿着图留斯的控制线，由北向南移动。
最北端，他拿下了晨星城，此地不仅有铁矿可以供应军需，还有港口。唯一被敌对阵营掌握的风盔城港口在大陆东侧，距离他的腹地很远，如此一来，他的海上补给线彻底安全了。从晨星城向东，是风暴斗篷阵营的冬堡领，此地虽然贫瘠，但南部山区不乏矿藏。最重要的是，这里拥有全天际唯一的法师学院。尽管学院对外宣布中立，但我还是很担心图留斯将军的“钞能力”。领主尚且可以收买，雇几个法师又有何不可？
如果从晨星城往南走，便是丹斯塔德堡垒，它扼守安索尔山脉和石山山脉之间的隘口，是雪漫领在北方的最后屏障。也多亏斯卡德领主此前派重兵驻扎，这才不致于让帝国军团从这里长驱直入。我第一次路过此地时，有风暴斗篷的士兵协助防守，但自从安佳磨坊被龙袭击之后，乌弗瑞克便撤走了自己的部队，所以我第二次前往晨星城时，发现这里已经只剩下苍原领的人了。
丹斯塔德堡垒向西，是横亘苍原领和雪漫领之间的石山山脉，我和海尔吉此前就是沿着这条山脉的北麓进入亚尔边境领的。我知道这座山里有一处拜龙教遗址，名叫拉布林西安，但丹格尔的地图上并未标明。亚尔河穿过石山最西侧的低矮地带，切割出一片支离破碎的丘陵。丘陵的正南方向就是洛里斯泰德镇。镇子的北侧是一条狭窄的谷地，伦德曾在这里搭盖他的小屋。镇子的东、南两侧则是一马平川，西侧是地势平缓的坡地，直通蛇崖岭，即游戏中的蛇形防御阵地。地图上，这两个据点都摆着石子，表示它们已经在图留斯的掌握之中。
从洛里斯泰德镇再往南，便是阳光花园堡垒，这是我们和雪漫领、瑞驰领三方交界之处。我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石子摆在此地。
丹格尔笑了笑。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图留斯将军此时占据优势，而且他的任务是平叛，所以必须进攻。而他有三个选择。”
我点了点地图上的冬堡城。
“如果他进攻冬堡领，战线就拉得太长了。而且他还不得不拿出本就紧张的粮食，供应这个贫瘠的领地。冬堡领的地势很高，附近海域又多浮冰，他无法复制自己在晨星城的战术。再加上，他未必能够争取到法师学院的支持，所以即使成功拿下这里，也得不偿失。”
我的手指滑过冬堡领南侧的安索尔山脉，停在丹斯塔德堡垒。
“丹斯塔德堡垒地形逼仄，不利于大军展开，如果帝国军团强攻此地，巴尔古夫领主和乌弗瑞克领主势必会放下个人的恩怨，全力增援斯卡德领主。此举甚至有可能会促成塔洛斯联盟和风暴斗篷的合流，我认为，这不是图留斯将军乐于见到的局面。”
丹格尔端着茶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而且，考虑到帝国不愿意为图留斯将军提供太多帮助，他必须自己筹措平叛所需的物资。在所有资源中，粮食和铁无疑是最重要的。帝国军团掌握的领地多山，又新得了晨星城，铁矿是不缺的，但产粮之地就只有洛里斯泰德镇。这里地形开阔，易攻难守。如果我是图留斯将军，那么就一定要想办法夺取附近的据点，巩固此地的防守。而离它最近的就是阳光花园堡垒。”
“那么，在这之后呢？”
“没有之后，我们不会让他成功的。”
丹格尔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说，假设图留斯将军能够攻克了阳光花园堡垒，你认为，他接下来会作何打算？”
我拿起最后一颗石子，摆在雪漫城上。
“雪漫领。巴尔古夫领主是塔洛斯联盟的领袖，雪漫领又是天际粮食的主产区。拿下雪漫领，就等于瓦解了塔洛斯联盟，丹斯塔德堡垒也会腹背受敌，定然守不住的。而且，我们的军队到了大平原上很难和军团对抗。如果阳光花园堡垒丢了，那局势就非常危险了。”
“我的看法和你略有不同。”
老狐狸轻轻拿起雪漫城上的石子，把它摆在了佛克瑞斯城的位置。
“我认为，图留斯将军绝不会接受佛克瑞斯领脱离掌控，他必定会卷土重来。”
“可是，进攻我们的难度要远大于进攻雪漫领。”
“你的分析很精彩，我的孩子，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瑕疵。你只囿于天际的局势，我希望你能站得更高一点，从整个帝国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
老狐狸这是要教课了啊！我赶紧端正坐好。
“请大人点拨。”
“谈不上点拨，我说说自己的看法。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佛克瑞斯领在天际的特殊地位，它是沟通天际、西罗帝尔和落锤三个省的节点。诚然，陆地运输并非帝国的首选，牲畜运力有限，而且受地形制约严重，长途运输的情况下，水运显然是更为经济的选择。同等距离下，陆运的成本甚至可以达到水运的数十倍之多。但是帝国需要考虑的因素不只是成本，他们和先祖神洲之间的和平是暂时的，一旦战端再起，海路就不再安全了。帝国如果想要维持自己在高岩的统治，就必须打通陆运线路，这要求它至少控制住佛克瑞斯领、瑞驰领和哈芬加尔领。至于雪漫领，只要控制住西部的洛里斯泰德镇就足够了。”
丹格尔抿了一口松针茶，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看，我的孩子，这不仅是图留斯将军在做的事情。瑞驰人发动叛乱之后，帝国无力镇压，却还是授权乌弗瑞克领主组建民兵平定叛乱，结果最终导致天际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他们可以坐视巴尔古夫领主骑墙，却不会放弃佛克瑞斯领。”
“可是，如果按大人的分析，我们岂不是注定成为图留斯将军的首要目标吗？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还要与帝国对抗呢？”
丹格尔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去招惹图留斯将军那样的对手。但是现在嘛……”
他抬起手，捋着自己漂亮的大胡子。
“我很想看看，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出多少动静来。就算我没能活到天际重获自由的那一天，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我也可以放心地撒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