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没等那伙计进入内堂叫人，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笑着走出来打量靖苍筤。
靖苍筤坐着喝茶没动，只是放在桌子上的青竹剑颤了颤。
见状，老头哈哈笑着说：“没想到老头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啊。你如今的气息倒是收敛得干净，要不是青竹剑流露出一丝剑气出来，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靖苍筤放下杯子，按住青竹剑说：“要不是我刚从剑林出来，你什么也感应不到。”
见这两人确实认识，还很熟悉，又放了碟子点心的伙计赶紧摸着汗退下了。
这年轻小修士，不会是个跟东主父亲一样的三百岁老人吧？
伙计摇摇头，不理解不理解。
“你竟然还没飞升？”老头把靖苍筤引到内室，坐下后说。
这屋子里有隔绝气息和声音的法阵，所以他不担心有人偷听。
靖苍筤瞥了眼他，表情虽然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毒。
“你不也还没死。”
“哈哈哈哈！”程贯一大笑着斜靠在椅背上，眼睛里都笑出了眼泪。
“本来以为你也成了老不死，性格会变呢，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
程贯一和靖苍筤其实没差多少岁，两人年轻时因为青竹剑相交，关系一直都不错。
只是更倾向于损友。
靖苍筤拿出那块人头大小的红烟石仔细放在桌上。
“请你做个剑穗。”说着靖苍筤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早已画好的图纸摆在桌上。
程贯一直起身来，拿过那张图纸瞧着，啧啧称奇道：“什么样的剑穗，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出手。”
“我找的是东主，你……”靖苍筤上下打量一下他，“看你这年纪，早都退到二线了吧。”
“哎，还是你了解我啊。儿子出师后我就卸下东主一职了，现在清清闲闲当个老太爷挺好。”
“你要是真清闲，我今天就遇不到你了。”靖苍筤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水拿东西吃，一点也不和他客气。
程贯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确实闲不下来，他这一生就是为了炼器而生的，一天不看图不摸摸他的矿石宝贝，他就浑身不舒服。
但他年纪确实也大了，没有太多精力揽下很多单子。
程贯一指着这图纸眯着眼笑道：“这图是你画的，准备送人？老树开花了？”
程贯一当年被家族联姻束缚，虽然最后妥协，但是他父母去世后，就带着妻子脱离了家族，独自挣出了这一份家业。
而他妻子一路不离不弃，也支撑他脱离家族的选择，两人最后也算打开了心门，修成正果了。
所以，从他认识靖苍筤的时候，靖苍筤就是一个人，程贯一从来没有想过靖苍筤也会有这样一天。
“只说能不能做。”靖苍筤敲了敲桌子，没理会他。
“能，当然能。这剑穗虽小，设计得却精巧，是用了心思啊～”
程贯一在靖苍筤面前仿佛不是三百多岁的老人，还是那个为了如何养剑跟靖苍筤争的面红耳赤的少年。
“取中间最好的材料做。”靖苍筤又多说了一句。
“这么一大块红烟石你就做这么小的饰品？”程贯一举起图纸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大小。
靖苍筤吃了块点心拍拍手，向他点头示意是这样的。
“唉，好吧。”作为朋友的角度，程贯一当然是为他感到开心的，哪怕是修士，一个人有时候也很孤单啊。
但作为炼器师，他真的觉得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浪费材料！
而靖苍筤想的就简单多了。
剑穗上的坠子不能太大，会影响出剑，紫菂的剑招多以迅疾为主，太大太长都会有影响。
她应该，会收下的吧。
“我明日来找你取。”说完，靖苍筤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程贯一可以说得上是靖苍筤除了同门以外，唯一的朋友了，所以靖苍筤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随性，两人也都不拘礼，相处得很合拍。
但这次程贯一却叫住了靖苍筤。
“一天时间可不够，等我三天吧。”
靖苍筤转身看他，看清靖苍筤眼中的疑惑，程贯一摸了摸花白的头发笑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突破得那么快？”
“哎，老喽老喽，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程贯一就拍拍靖苍筤的肩膀，说：“我要去看看怎么下手把这石头保存得完整点，就不送你了。”
说着他越过靖苍筤，背着他挥了挥手。
靖苍筤没出声挽留，也没离开。
他看着程贯一那花白的头发，和明显缩水的身高，心头蓦地有些难受。
程贯一出身三大修仙世家的一程霍家。
霍家在三大世家里很是低调，一是因为他们的本部在海派，二是因为霍家是以裙带关系发家的。
直到今天，霍家也没有放弃联姻这条道路。
所以霍家的口碑在世家间并不太好，霍家也知道这名声不大好听，但他们已经拿到了足够的好处，名声不好目前对他们也没影响。
霍家的血脉很是特殊，高天赋的人基本都集中在女性身上，所以即使霍家名声不好听，但为了娶霍家的女儿，他们还是愿意倾尽家财。
而霍家的儿子则不受重视，因为天赋受限，注定了他们不能在修仙一道上有太大的成就。霍家男人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生育后代。
程贯一，或者说霍贯一，他就是喜欢炼器，不愿意服从家族对他的安排和打压，更不想自己的后代重复自己的命运。
女儿送出去联姻，儿子留在家里联姻。
好像那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而是一个可以交换利益的生殖工具。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霍家。
靖苍筤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认同他的义气和人品，两人才成了好朋友。
可今天，靖苍筤忽然意识到。
当年那个因为养剑用材跟自己吵架的少年，已经三百多岁了。
如果不突破元婴，他的生命就即将走到尽头了。
但是靖苍筤也明白，程贯一受天赋和血脉限制，突破的希望渺茫。
要是他没后代的话，凭霍家血脉的特殊性，说不定用一些天材地宝进行二次血脉唤醒，还能提升一下天赋。
可是他的血脉已经流淌到了下一代身上，早已定型，无法再改变了。
或许，离别已经不远了。
靖苍筤忽然就想到了紫菂。
她也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吗？
就像她原本计划的那样。
给所有人留好礼物，然后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靖苍筤这一刻，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
想见她。
想再见她一次。